“父皇,儿臣真的没有。“朱棣咬着牙重复,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望着远处宫墙上火红的晚霞,突然想起北平城头的烽火,想起自己在朔风中训练的铁骑。只要熬过这一关,只要回到北平......
朱元璋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最终只是重重叹气。他转身望向暮色中的应天城,宫阙楼阁在晚霞中勾勒出苍凉的轮廓。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在濠州讨饭的少年,回到了举着破碗跪在地主家门前的日子。
“老四啊,“他背对着朱棣,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咱的这些儿子里面,你是最像咱的。“这句话让朱棣浑身一震,抬头望向父亲的背影。夕阳将朱元璋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汉白玉阶上,竟像是一只即将展翅的雄鹰。
应天城的暮春裹着潮湿的霉味,武英殿廊下的铜鹤香炉正吐着袅袅青烟。朱棣垂首立于阶前,玄色蟒袍下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在丝绸内衬上划出细密的褶皱。他余光瞥见父亲朱元璋摩挲着玉带扣的动作——那是帝王发怒前的征兆,如同暴雨前低飞的燕群,让人心生寒意。
“老四啊,允炆太过怯懦,你可要多多努力啊。“朱元璋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久病未愈的沙哑。他倚着蟠龙金柱,龙袍下摆垂落在冰凉的金砖上,仿佛一片凝固的血色。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朱棣心头。他先是僵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发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颤。殿外的风卷着柳絮扑在脸上,却抵不过此刻耳边轰鸣的声响。“允炆太过怯懦?“他在心底反复咀嚼这句话,目光扫过殿内悬挂的《平胡图》,突然想起去年在北平练兵时,密探送来的朱允炆监国时的琐碎细节——批阅奏折时的迟疑,处置流民时的优柔寡断,这些片段在脑海中突然串联成线。
“让我多多努力......“朱棣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抬眼望向龙椅上的父亲,夕阳透过雕花窗棂,在朱元璋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那目光中既有审视,又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期许,像极了二十年前在演武场看他弯弓射箭时的眼神。
“父皇,儿臣明白了!“朱棣向前半步,蟒袍下摆扫过金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连耳后的旧伤疤都开始发烫。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漠北战场,寒风中跃马挥刀的畅快淋漓。若此刻朱元璋下令让他即刻提兵去讨伐朱允熥,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披上战甲,连盔甲上的铁锈都来不及擦净。
角落里的朱允炆却如坠冰窖。他攥着袖中的玉佩,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温润的玉质此刻却凉得刺骨。抬头望去,四叔涨红的脸和皇爷爷赞许的目光交织成刺目的画面,让他想起上个月在文华殿,朱允熥当着满朝文武甩来的耳光,火辣辣的疼痛仿佛又在脸颊上蔓延。
“四大皆空,不如找座寺庙的也好。“朱允炆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他望着殿外摇曳的宫灯,想起幼时皇爷爷抱着他讲《大诰》时的温暖,想起在国子监读书时先生们的期许,这些记忆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冰棱,扎得心口生疼。
朱元璋的眉头瞬间拧成川字。他抓起案头的镇纸重重砸在地上,青玉碎裂的声响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没出息的东西!“他咳得满脸通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当年咱去皇觉寺,是连口热粥都喝不上!你生在帝王家,享尽荣华富贵,遇到这点挫折就想当缩头乌龟?“
朱棣望着侄儿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却翻涌着警惕的暗流。他想起三年前在北平收到的密报,朱允炆曾暗中派人联络江南士族;又想起去年冬至,这小子在祭天大典上不按祖制行礼的细节。此刻朱允炆那句消极的话语,在他听来却像毒蛇吐信——若将来自己真登大位,这个看似怯懦的侄儿,难保不会效仿建文帝旧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造反。
“好侄儿,你这点心思,叔心里透亮着呢。“朱棣在心底冷笑,目光扫过朱允炆腰间褪色的玉佩。他想起北平城郊那座新修的寺庙,想起自己安插在佛门中的暗桩,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密信。若朱允炆真敢遁入空门,他定要让天下寺庙都变成密探遍布的天罗地网。
殿外的天色愈发暗沉,乌云压得宫墙都矮了半截。朱元璋望着两个孙儿截然不同的反应,突然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背着破碗离开钟离村的清晨。那时的他不会想到,这个决定会让他登上九五之尊;此刻的他同样无法预见,今日这番对话,将在大明的历史长河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都退下吧。“朱元璋挥了挥手,龙袍的金线绣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在梁柱间回荡,仿佛又看到了鄱阳湖的血浪,看到了胡惟庸案中翻飞的人头。帝王之路从来都是荆棘遍布,而他最疼爱的皇太孙,似乎终究不是能披荆斩棘的那个人。
朱棣退出殿门时,特意放慢了脚步。他仰头望着漫天乌云,感受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轻撞,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而朱允炆则恍若游魂般飘出殿外,衣角扫过石阶上的青苔,惊起几只仓皇逃窜的潮虫。
夜幕彻底笼罩应天城时,武英殿的烛火仍在摇曳。朱元璋独坐龙椅,望着案头堆积的奏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两声,在寂静的皇宫里格外清晰。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辗转难眠,在权力的漩涡中,谋划着各自的未来。
毕竟权力这种东西就像是毒品,谁沾染谁都会上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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