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咱闭嘴！“朱元璋抬脚猛踹，包铜殿门轰然洞开。疾风卷入殿内，吹得灵案上的白烛火苗乱窜，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在蟠龙金柱上，“老子还没咽气呢！就急着哭丧？！“
朱棣手中的孝带“啪嗒“落地。他僵直着脖颈抬头，正对上父皇喷火的眸子。喉结艰难滚动两下，嘴角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父...父皇？这...这是...“话未说完，靴底挟着劲风迎面抽来。
“逆子！“朱元璋抡起千层底皂靴，鞋帮上镶嵌的东珠在朱棣额头划出血痕，“学那些酸儒摆衣冠冢？咱当年就该把你塞回娘胎！“老皇帝喘着粗气转向另一侧，朱允炆正蜷在灵案下瑟瑟发抖，孝帽歪斜露出半截渗血的绷带。
“皇爷爷！孙儿冤枉！“朱允炆突然扑上来抱住朱元璋的右腿，涕泪糊了满脸，“那日妖...神鸟掠空而过，孙儿被气浪掀翻在地，醒来便不见您...“他袖中滑出半截《往生咒》，黄纸朱砂在青砖上格外刺目。
朱元璋额角青筋暴起，抬脚将人踹开三丈远。朱允炆后背撞上铜鹤香炉，炉灰扑簌簌落了满身。老皇帝弯腰拾起供盘里的蜜桃，在龙袍上随意蹭了蹭，尖牙“咔嚓“咬破果皮，汁水顺着指缝滴在灵牌上——那牌位竟是用他平日批奏折的紫檀镇纸临时刻的。
“四叔说这是皇爷爷的遗物...“朱允炆啜泣着指向案上叠得整齐的常服。朱元璋定睛看去，那件右衽交领袍的袖口还沾着午膳时的酱汁，分明是今晨更衣时随手扔给宫人的。
朱棣捂着肿起的颧骨凑上前：“儿臣接到允炆的飞鸽传书，说父皇被妖物摄了魂魄...“话音未落，啃剩的桃核正中眉心。他不敢躲闪，任粘稠的果汁糊住右眼，“兵部说那铁鸟日行千里，儿臣以为...以为...“
“以为个屁！“朱元璋赤着左脚踩上丹陛，趾缝间还粘着碎桃肉，“咱是自愿登机！亲自按着允熥小子的手推操纵杆！“他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灵案两侧的青铜仙鹤烛台，正是去岁万寿节时朱允熥进献的贡品。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值夜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暮色：“万岁爷，该进晚膳了...“话音戛然而止。朱元璋抄起供盘砸向殿门，景德镇青花瓷在门槛上炸开无数碎片：“吃吃吃！就知道吃！没见这儿正办丧事吗？！“
朱允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庞泛起病态潮红。他哆嗦着从怀中摸出个瓷瓶，倒出两粒猩红丹丸吞下，喉间发出“嗬嗬“的喘息：“孙儿...孙儿这些日子忧思成疾，太医院说...说若再不见皇爷爷...“话未说完，朱元璋的皂靴已飞到他眼前三寸。
“装！接着装！“老皇帝单脚蹦跳着逼近，“当年你爹咽气前，也是这副痨病鬼模样！“他突然僵住，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朱允炆衣襟——那里别着枚褪色的香囊，针脚歪斜的“炆“字正是已故太子妃吕氏的手艺。
暮鼓恰在此时响起，惊飞檐下栖息的寒鸦。朱元璋颓然跌坐在丹陛上，皂靴“啪嗒“掉进香灰里。他望着摇曳的烛火，忽然嗤笑出声：“允熥那小子...倒是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朱棣趁机膝行上前，双手奉还皂靴：“父皇明鉴，儿臣接到消息时，五军都督府已升起黑旗...“他声音陡然压低，“凉国公放出风声，说父皇您...您龙驭上宾了...“
“放他娘的屁！“朱元璋抬脚将朱棣踹翻，却因用力过猛扯到腰伤，疼得龇牙咧嘴，“蓝玉这杀才...咳咳...当年就该跟着胡惟庸一起...“剧烈的咳嗽打断咒骂，暗红的血沫溅在朱棣的蟒袍前襟。
朱允炆突然扑到案前，抓起那件旧衣死死搂在怀里：“皇爷爷的味道...孙儿这些夜夜抱着它才能入睡...“他将脸埋进织物深吸一口，又触电般弹开，“不对！这熏的是苏合香！皇爷爷从来只用龙脑香！“
殿内霎时死寂。朱元璋眯起眼打量这个向来怯懦的孙儿，忽然发现他指甲缝里沾着朱砂——正是方才散落的《往生咒》颜色。老皇帝缓缓套上湿冷的皂靴，靴底碾过满地纸钱：“老四。“
“儿臣在！“
“带着你的好侄儿，去孝陵守灵三个月。“朱元璋抓起供盘里最后一个桃子，在袖口擦出“沙沙“声响，“每日抄十遍《皇明祖训》，少一个字...“尖牙狠狠咬下果肉，“就剁一根手指头！“
待二人连滚带爬退出殿外，朱元璋踱到西暖阁的铜镜前。镜中人须发蓬乱，眼眶深陷，唯有眸中野火未熄。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膛上交错的箭疤，指尖抚过那道最深的陈伤——那是鄱阳湖水战时，陈友谅的床弩留下的。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叩见陛下。“阴恻恻的嗓音自梁上传来，黑影鬼魅般飘落。来人面白无须，飞鱼服下隐约可见链子甲的反光，“缇骑三百二十七人，已潜伏在十王府周边。“
朱元璋对着铜镜整理冠冕，镶满东珠的翼善冠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告诉儿郎们，给咱盯死奉天殿。“他忽然转身，阴影中苍老的面容宛如罗刹，“每半个时辰放支响箭，要那种...能吵得人睡不着觉的。“
“遵旨。“蒋瓛躬身退入阴影，腰间的绣春刀鞘与青铜灯树相撞，发出“叮“的清响。
老皇帝推开雕花槛窗，晚风裹着硝烟味扑面而来。远处奉天殿的灯火通明如昼，隐约可见人影在窗纸上来回穿梭。他啃完最后一口桃肉，将桃核奋力掷向黑暗：“朱允熥！咱教你个道理——“
“——会飞的，可不止你那铁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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