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始终垂首盯着朝靴上的东珠,待朱元璋说完才缓缓抬头。
晨光从镂花窗棂斜切而入,在他眉骨投下细碎光影,那双像极了马皇后凤眼的眸子里,此刻却闪着朱元璋看不懂的幽光。
“大逆孙,你要是想要……“朱元璋突然凑近,龙袍上的龙爪几乎要戳到朱允熥鼻尖,“给咱服个软,咱就打开府库赏你一些银钱。“他说着故意晃了晃钥匙,青铜饕餮纹在朱允熥脸上投下狰狞暗影。
朱允熥突然翻了个白眼,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
这表情让朱元璋想起二十年前被自己责骂的朱标,那个总是温吞吞的长子,每次挨训也是这般似笑非笑。“不就是手枪机枪是什么没给你讲解吗?这么记仇?“朱允熥突然开口,惊得朱元璋后退半步。
“睚眦必报的小老头儿。“朱允熥轻笑一声,转身时玄色蟒袍扫过金砖,带起一阵微风。
朱元璋盯着他颀长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个孙子比想象中更高,几乎要赶上自己年轻时的高度。
“想让我服软?“朱允熥背对着朱元璋摆摆手,腰间的羊脂玉佩撞在禁步上叮当作响,“您以为我打不开?“
他忽然转身,晨光在鸦青色发冠上折射出冷光,“皇爷爷,这钥匙您留着当传家宝吧。“
说罢拂袖而去,玄色衣摆翻卷如墨云。朱元璋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孙子,今日步履间竟带着龙骧虎步的威仪。
他猛然惊醒,朱允熥今年已及弱冠,不再是那个躲在奉先殿下喂鹿的孩童了。
“皇爷爷请。“朱允熥停在奉天殿外的月台前,阳光在他侧脸镀上金边。朱元璋这才注意到,四周不知何时已布满身着玄甲的士兵,甲胄上的麒麟纹在日光下泛着森冷寒光。
爷孙俩一前一后穿过三重宫门,朱元璋看着朱允熥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走路时右手始终按在腰间。
那里本该是佩玉的位置,此刻却鼓着个可疑的凸起。朱元璋心头一跳,想起三日前朱允熥呈上的火器奏折,说是什么“震天雷“威力惊人。
转过朱雀门,内帑府库的黝黑檐角已映入眼帘。
朱漆大门上六重铜锁泛着幽光,锁孔形状各异,最上面那把玄铁锁竟有小儿手腕粗细。
朱元璋正要开口嘲讽,却见朱允熥对身后将领使了个眼色。
“陈大力,准备得如何了?“朱允熥负手而立,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回陛下,已按您吩咐备好!“一个虎背熊腰的将领单膝跪地,甲胄上的麒麟纹映得他面如重枣。
朱元璋眯眼细看,认出这是五军都督府新提拔的参将,听说在漠北杀过鞑靼骁骑。
“开始吧。“朱允熥后退三步,玄靴跟敲在青砖上发出清脆声响。朱元璋这才注意到,四周士兵正以奇特阵型散开,每个人腰间都鼓着可疑的包裹。
突然,两个士兵抬着个黑黢黢的物事上前。朱元璋定睛看去,那物事用油布包裹,形状似倭瓜却更细长,表面布满古怪纹路。
“这是……“他话音未落,士兵已将那物事按在府库西墙根下。
“皇爷爷,学我学我。“朱允熥突然转身,双手掩耳张大嘴巴。
朱元璋正要训斥他失仪,却见他凤眸里闪着促狭光芒。刹那之间,天地仿佛倒转,朱元璋耳畔炸开惊雷,震得他浑身龙袍簌簌发抖。
轰——!
巨响如天崩地裂,朱元璋只觉脚下金砖震颤,耳膜嗡嗡作响。
他踉跄着扶住门框,抬头却见西墙已塌出丈余宽的缺口,烟尘中碎石块雨点般砸在青石甬道上。
陈大力带着士兵冲进缺口,很快传来铁箱落地的闷响。
“这……这……“朱元璋指着缺口处堆积如山的银锭,手指抖得不成样子。那些雪白的银锭在晨光中刺眼极了,每箱都贴着“洪武通宝“的朱红封条,正是他这些年从江南盐税、蜀中茶马司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朱允熥踱步而来,玄甲上落满灰烬却不显狼狈,反而衬得他眉眼愈发凌厉。
“没钥匙,就不能按套路出牌?“他弯腰拾起半块青砖,上面还沾着火药熏黑的痕迹,“皇爷爷教过孙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朱元璋盯着他,突然发现这个孙子眉眼像极了自己年轻时。
当年鄱阳湖决战,自己也是这样,在陈友谅的楼船前从容点燃火船。“你这是明抢!“他嘶吼着,喉间涌上铁锈味,“朱允熥,你是土匪吧?“
“土匪?“朱允熥轻笑一声,突然逼近朱元璋,玄甲上的麒麟纹几乎贴到他龙袍上的五爪金龙,“皇爷爷当年驱逐鞑虏时,那些草原部落可不这么叫您。“
他刻意压低声音,温热气息喷在朱元璋耳际,“他们称您为——杀神。“
朱元璋猛地后退,后腰撞在门柱上。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朱允熥身后已聚满玄甲士兵,甲胄碰撞声如潮水般压迫着他的神经。
那些士兵腰间鼓起的包裹在晨光中泛着诡异光泽,分明是还未使用的火药。
“您以为孙儿只有这一手?“朱允熥突然转身,广袖挥过带起一阵香风,“陈将军,把皇爷爷那份账簿拿来。“
“是!“陈大力应声而入,手中捧着本黄绢装裱的册子。
朱元璋盯着那册子封皮上的“内帑明细“四字,突然觉得天旋地转。那是他亲手誊写的存银记录,三日前还锁在乾清宫东暖阁的密匣里。
“洪武二十三年,江南织造局进贡云锦八百匹,皇爷爷私下截留五十匹。“朱允熥翻着账簿,突然抬头,“那些云锦呢?在府库西暖阁的檀木箱里吧?“
朱元璋张了张嘴,喉头干涩发不出声。他看见士兵们从缺口处抬出的箱子越来越多,白银、黄金、珠宝、甚至有成箱的火器零件。最刺眼的是那几箱火铳,朱漆封条上赫然印着“神机营专用“的字样。
“皇爷爷,您私藏军械,该当何罪?“朱允熥突然厉声喝问,玄甲上的麒麟纹在阳光下泛着森冷寒光。朱元璋踉跄着扶住门框,突然发现朱允熥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戴獠牙面具的人影,那人手中握着的,分明是神机营最新研制的五雷神机。
“你……你……“朱元璋指着朱允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看见朱允熥身后,更多戴面具的玄甲士兵从烟尘中走出,每个人腰间都挂着震天雷。
那些火药的气息混着硝烟味,呛得他老泪纵横。
“皇爷爷,您该服老了。“朱允熥突然放软语气,伸手扶住朱元璋颤抖的臂膀,“孙儿不是要抢您的私房钱,是要帮您把这些烫手山芋处理干净。“
他附耳低语,“您私吞军饷、截留贡品、私藏火器的事,御史台的奏折能堆满整个奉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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