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晨雾还未散尽。
朱允仁的马车已碾过青石板路,在秦王府朱漆大门前稳稳停住。
车帘掀动时,檐角铜铃正被晨风拨得叮当作响。
李世民负手立在台阶上,玄色锦袍被朝露浸得微湿。
腰间玉带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见过殿下。“
朱允仁拱手作揖,广袖滑落时露出腕间一串沉香木佛珠。
他今日特意换了件月白直裰,腰间却悬着柄鎏金错银的短刀。
这般文武混搭的打扮让李世民眉头微蹙。
李世民尚未开口,后堂忽然传来环佩叮咚。
但见李嫣然提着湘妃竹裙裾疾步而出。
鬓边垂落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在廊下投下细碎光斑。
她身后跟着两个总角小鬟,怀里各抱着个襁褓。
婴儿的啼哭声混着奶香飘散在庭院里。
“妾身见过殿下。“
李嫣然福身时,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青石砖上,发出清脆声响。
她抬眼望向朱允仁。
忽觉对方今日眉眼间多了些往日未见的锐意。
那柄短刀在晨光里泛着寒芒,倒像是从沙场归来的将军。
朱允仁的目光却越过李嫣然,直直落在她身后那两个襁褓上。
襁褓边缘露出的鹅黄缎面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如春蚕食桑。
“这便是世妹的双生千金?“
他向前半步,沉香木佛珠擦过腰间短刀,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倒与本王那对玉雕的并蒂莲镇纸颇为相配。“
李世民闻言神色微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带扣。
他自然听得出这话里暗藏的机锋——玉雕并蒂莲镇纸乃是御赐之物,朱允仁此刻提及,分明是在试探秦王府的立场。
正待开口,却见朱允仁突然转向李嫣然,从袖中取出个紫檀木匣。
“前日偶得支累丝金凤簪,想着正合世妹发髻。“
朱允熥打开木匣时,金簪上镶嵌的东珠在晨光中流转着七彩光晕。
“不知世妹可愿给本王这个薄面?“
此言一出,满院皆寂。
李嫣然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忽觉怀中小女儿伸手抓住了她垂落的发梢。
李世民喉结滚动数次,终是沉声道:“殿下这是何意?“
“提亲。“朱允熥答得干脆,将木匣轻轻放在石桌上。
金簪与青石相触的脆响惊飞了檐下栖雀。
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他抬眼直视李世民。
“本王欲聘世妹为侧妃,还望秦王应允。“
后堂突然传来茶盏碎裂声。
王嫣琳提着裙裾冲出来时,鬓发都有些散乱,杏色襦裙上沾着几片新茶嫩叶。
她径直扑到朱允熥身侧,仰起的小脸上泛着红晕。
“殿下当真要娶我?“
话音未落,腰间玉佩突然断裂,羊脂白玉碎成数块,在青砖上迸溅开来。
李嫣然慌忙蹲下身去捡,指尖刚触到玉片,忽觉腕上一紧。
朱允仁已握住她手腕,掌心温度透过薄绢衣袖传来。
“世妹不必忧心,本王定不会委屈了你。“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李世民铁青的脸,嘴角若有若无勾起。
当夜子时。
应天府皇城司密室内,烛火将朱元璋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枯瘦的手指捏着密报,指节泛白,突然将密报狠狠摔在案上。
羊皮纸卷轴滚落时。
惊醒了伏在案下打盹的老太监,后者慌忙跪地。
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两个月!“朱元璋嘶声道。
声音像砂纸摩擦青砖,“整整两个月没有消息!“
他猛地转身,龙袍下摆带翻了烛台。
蜡油溅在密报末尾的朱砂印记上,将“幽香““柳慧“二字浸得模糊。
黑影如鬼魅般从梁上飘落,单膝跪地时铁甲与青砖相撞,发出金石之声。
“陛下,可要即刻处置?“
为首者声音沙哑,面巾下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朱元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扣住案角。
他眼前闪过密报上的字句。
“殿下于码头调笑李妙雨、李锦云姐妹“。
那“调笑“二字用朱砂重重圈起,刺得他眼眶生疼。
更刺心的是后头那句“多位妃子有了身孕“,每个字都像钢针扎进心窝。
“且慢。“
朱元璋突然抬手,袖中龙涎香混着药味弥漫开来。
“等朱家骨肉出世再动手。“
他闭眼时,仿佛看见二十年前马皇后临盆那夜,稳婆捧着血淋淋的襁褓说“是个皇子“时的场景。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二虎垂首立在殿外,听着殿内传来瓷器碎裂声。
他脚边青砖缝里嵌着片碎瓷,釉色青如天光,边缘却沾着暗红血渍——那是三日前处置叛臣时留下的。
此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斜斜投在朱漆宫门上,像柄随时出鞘的刀。
“二虎。“殿内传来朱元璋的召唤,声音比往日更沙哑。
“去把影卫都撤回来。“
二虎推门而入时,正见朱元璋将密报投入火盆。
跳跃的火光里,老皇帝佝偻的脊背投在屏风上,宛如只垂死的老鹫。
“换批人盯着允熥。“
朱元璋突然转身,浑浊的眼珠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光。
“要选有家室的,最好是女儿刚及笄的。“
二虎瞳孔微缩,喉结滚动数次:“陛下这是......“
“朕要他们记得自己为人父的身份。“
朱元璋打断他,从袖中摸出个鎏金匣子扔在案上。
“把这个给允熥送去,就说...是朕赏他儿子们的生辰礼。”
“匣盖弹开时,露出半块虎符,青铜纹路里还凝着暗红血痂。
二虎抱着匣子退出殿外时,东方既白。
晨雾里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他低头看着匣中虎符,忽然想起家中刚满十五岁的女儿。
昨日她捧着新绣的荷包说“要给爹爹做件新衣裳“时的笑脸,此刻竟比虎符上的血痂还要刺目。
与此同时,王府西厢房内,李嫣然正对着铜镜梳妆。
菱花镜里映出她微肿的双眼,昨夜朱允熥离去后,她抱着小女儿在廊下坐到天明。
窗外玉兰树沙沙作响,飘进几片洁白花瓣,落在妆台上那支累丝金凤簪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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