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真要嫁?“王嫣琳突然从屏风后转出,发间还沾着草屑。
她方才在花园里埋那碎成数块的玉佩,指尖被泥土染得乌黑。
“三殿下虽好,可我最厌这些权谋之事?“
李嫣然指尖抚过金簪上镶嵌的东珠,凉意沁人。
铜镜里映出王嫣琳担忧的面容,忽然想起十年前她们在御花园扑蝶的光景。
“嫣琳。“她突然轻声道。
“你可还记得母亲临终前说的话?“
妆台上的烛火跳了跳,将她的影子投在屏风上,与窗外玉兰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她说李家女儿,终究要为朱家江山尽一份力。“
王嫣琳正要开口,忽见窗外掠过数道黑影。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李嫣然将金凤簪收入袖中,冰凉的珠翠贴着肌肤,让她想起昨夜朱允熥掌心的温度。
暮春的晨雾还未散尽,国公府后花园的玉兰树正簌簌落花。
李锦云踮着脚尖穿过月洞门时,绣鞋不慎踩碎了几片花瓣,淡雅的清香混着露水沾湿了罗袜。
她做贼似的环顾四周,确认廊下守着的丫鬟都在打盹。
这才将身子缩进太湖石后,从怀中掏出那封已被体温焐得微皱的信笺。
晨光透过石缝斜斜照进来,信纸上墨迹未干的诗句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梅花迎雪频起舞“几个字映入眼帘时。
李锦云忽然觉得耳垂发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纸边缘的金箔纹路。
远处传来扫帚划过青砖的沙沙声。
惊得她慌忙将信笺按在胸口,绣着并蒂莲的抹胸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
“天青烟雨,我在等你......“
她默念着诗句,恍惚看见朱允熥立在烟雨朦胧的渡口,月白锦袍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日码头初见,他解下狐裘裹住被江风吹乱的她。
指尖残留的龙涎香混着江水的腥气,至今萦绕在鼻尖。
李锦云咬住下唇,忽觉掌心被信纸边角划破
血珠渗进“空山松子落“的“落“字,将墨迹晕染成一朵红梅。
“小姐!“丫鬟春桃的惊呼突然炸响在耳畔。
李锦云惊得差点摔了信笺,却见春桃提着铜壶站在月洞门边,晨雾在她发间凝成细密水珠。
“厨房熬了桂花圆子,夫人让您去尝尝呢。“
李锦云抚着狂跳的心口,强作镇定道:“我这就去。“
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香风,怀中的信笺沙沙作响。
她不敢回头,生怕被春桃瞧见那泛红的耳尖——方才春桃若是早来半刻,怕是要看见自家小姐对着情诗痴笑的模样。
待得房门“吱呀“合上,李锦云立刻将信笺按在妆台上。
螺钿镶嵌的铜镜映出她绯红的脸颊,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她伸手去够羊毫笔,指尖却碰到昨夜未收的胭脂盒,金漆雕花的盒盖“当啷“一声弹开,胭脂香混着墨香在空气里纠缠。
“允熥哥......“
她蘸墨时笔尖微微发颤,在宣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窗外忽有雀儿扑棱棱飞过,惊得她手腕一抖,好好的“见字如晤“写成了歪扭的蚯蚓。
李锦云懊恼地蹙眉,将宣纸揉成团掷向铜盆,纸团撞在盆沿发出“咚“的声响,惊醒了趴在窗棂上晒太阳的狸花猫。
如此反复十余次,妆台上已堆满揉皱的纸团。
李锦云咬着笔杆,忽觉额角抽痛——平日里最擅长的簪花小楷此刻竟比解九连环还难。
她索性丢了笔,赤着脚在青砖地上来回踱步,绣鞋不知何时踢到了拔步床底下。
“有了!“
她突然眼睛发亮,赤足踩过冰凉的青砖奔向书架。
一本《漱玉词》被抽出来时带倒了青瓷笔架,羊毫笔滚落在地沾了灰尘。
李锦云却顾不得这些,就着晨光将李清照的词句抄了半幅,又在空白处歪歪扭扭补上。
“锦云亦念殿下,夜不能寐辗转思。“
待墨迹干透,她小心翼翼将信笺折成同心方胜。
檀香木匣底层还躺着去年及笄时收的金步摇,此刻却被她一股脑倒出来,只为给这封情书腾个位置。
窗外日头已攀上柳梢,李锦云却浑然不觉,捧着信匣在屋里转了三圈,最后“噗嗤“笑出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与此同时,西跨院的李妙雨正对着铜镜出神。
她今日梳了双螺髻,鬓边却破天荒没戴累丝金钗,素净得像是庵里的姑子。
指尖抚过妆台上那封烫金信笺时。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诗会上,朱允熥握着她的手教写瘦金体的温度——那人的掌心带着薄茧,蹭得她腕间痒痒的。
“无人与我立黄昏......“她轻声念着,忽觉喉头发紧。
晨露沾湿的窗纸上,映出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昨夜她特意换了新制的月华裙,银线绣的暗纹在烛光下会流转出珍珠光泽,了。
可此刻那裙裾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门外传来丫鬟的脚步声,李妙雨慌忙将信笺塞进枕下。
绣着缠枝莲的枕套被揉得发皱,她摸着枕下凸起的棱角,忽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铜漏滴答滴答响着,每一声都像敲在心头。
“小姐,该去给夫人请安了。“
丫鬟翠微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
李妙雨深吸口气,指尖在妆台上轻轻叩了三下——这是她与闺中密友约定的暗号,意为“我心已乱“。
起身时环佩叮咚,她却觉得那声音陌生得紧,仿佛不是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待得房中无人,李妙雨才从枕下取出信笺。
羊毫笔在薛涛笺上悬停了半盏茶功夫,终是落下清秀字迹。
“妙雨素慕殿下才情,然礼法如枷锁身,唯将寸心寄予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写到最后一句,一滴墨汁溅在“夜郎西“的“西“字上,倒像朵将开未开的墨梅。
她对着信笺怔怔出神,忽觉窗外飘来几缕若有若无的龙脑香。
这香气她曾在朱允熥的马车里闻到过,混着他袍角沾染的沉水香,熏得人晕陶陶的。
李妙雨慌忙起身开窗,却见廊下空无一人,只有几瓣玉兰被风卷着掠过青砖地。
正午时分。
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前停着辆青布马车。
老管家捧着两个描金信封正要上车,忽被李锦云从月洞门里窜出来截住。
“王伯这是要往哪里去?“她装着漫不经心,指尖却将帕子绞成了麻花。
老管家笑得满脸褶子:“大小姐怎的忘了?前日不是说要给江南的表亲寄些时新料子?“
话虽如此,他浑浊的眼睛却瞟着信封上的云纹火漆——那分明是应天府官驿的印记。
李妙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王伯且慢,我这也有封信要寄。“
她款步而来时,裙裾扫过满地落花,惊起几只粉蝶。
姐妹俩隔着三步距离对视,李锦云瞧见二姐发间那支素银簪子,正是去年生辰时朱允熥送的及笄礼。
老管家揣着两封信爬上马车时,总觉得今日这两位小姐古怪得紧。
他当然不敢拆看信件,却忍不住对着信封上的字迹比划——大小姐的字迹像跳脚的麻雀,二小姐的却似春蚕食桑,工整得能当字帖使。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惊醒了趴在车辕上打盹的小厮。
三日后。
正在筹备大婚的朱允熥在书房拆开了这两封信。
紫檀案几上堆着礼部送来的婚仪单子,朱砂笔还搁在“纳征“二字上未动。
他先展开李锦云的信笺,看到“锦云亦念三殿下“时。
自己嘴角不自觉勾起;待读到“夜不能寐辗转思“,喉间溢出的笑声惊飞了窗外栖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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