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朝廷在边地郡县官吏之外，另设边尉一职，专门用来监察防备此等情况，而其麾下，便是尉史、令史之职，前者助边尉监察边关军伍，后者则负责郡县官吏，而令尊便是这样一位负责监察军伍的尉史。”
廮陶城中，八宝酒楼雅间之内。
面对杨方的疑惑，头戴进贤冠、仿佛儒雅文士打扮的县令孙修缓缓开口，语气慢条斯理的进行解答：
“不过，这钜鹿原本并非边郡，理应不设边尉之职。但黄巾之乱却自而兴，方才兴设。并且由于黄巾势大，甚至在还未显露歹意时就连不少世家公卿都与其交往密切，难保不会遗留下些贼心不死、想要卷土重来之辈，为了防止官匪勾结，监守自盗的情况再次发生，边尉、尉史等职也皆自平定黄巾功臣之中选任，彼此可谓有血海深仇，自然最适合担此重任。”
“而由于黄巾三大贼首，皆是戮于皇甫老将军一人之手，黄巾功臣也基本都自他帐下而出，钜鹿等郡新设边尉之职，也几乎无一例外不是皇甫老将军故旧，自然也理所当然被视为皇甫老将军一派。荣辱官运，可以说是与皇甫老将军息息相关。”
对于他口中的皇甫老将军，杨方自然明白是声威震天下的皇甫嵩，不仅是几乎一手平定了声势浩大的黄巾之乱，受封列侯，食邑近万，而且在民间更是声望惊人，记忆当中光是廮陶城中，就有不少人为其设立生祠，就连向来极少在家中谈论官场的父亲杨正，谈及此人时都是推崇至极，甚至酒醉之后的嗤言当中偶尔还有后悔退出军伍的意思。
不过，杨方却不明白，这和对方搭救自己这件事又有什么关联，毕竟皇甫嵩早已位比三公，返回帝都雒阳，数年未曾再次踏足冀州。而自己父亲杨正也不过是他麾下千百个队率之一，想来这等大人物即便对他还有几分印象，也不可能特地关照。
不过，孙修并未完全停下来，而只是浅酌了一口酒水之后，便又开口道：
“皇甫老将军声威盖世，又有弥天之功，正常而言自然是冀州这些边尉、尉史头上一棵遮荫避凉的大树，若是能做出些功绩，今后升迁调往雒阳亦非痴人说梦。只是，这位皇甫老将军不光用兵势如烈火，就连朝堂之上的行事作风亦是如此，不仅多次当面反驳公卿百官，随后更是在朝会之上与宗室重臣吵得不可开交，几乎势同水火。”
“要知道，当今天子可是对宗室最为器重，但凡对官场稍有了解便会清楚此事。尤其是此次这位宗室重臣的提议明显颇受天子青睐，驳斥此论，无疑于直接挑衅皇权。皇甫老将军功劳虽重，可若是引起了皇帝的猜忌之心，怕也难以善了。而果不其然，此事之后不久，皇甫老将军受其侄皇甫郦失仪之故受到了牵连，削邑减爵，威望大减。随后不久发生羌乱，由其亲自挂帅，却不想这位威震天下的名将，统帅强兵悍卒，不仅迟迟未建勋果，更是深沟高垒，驻步不前，世人皆传此为拥兵自重之举，妄图篡立大统。随后就连天子亦是临阵换帅，收缴兵权的同时，更是罢免了其车骑将军之职。”
“某虽不才，可毕竟是汉室食禄之臣，在这等情况之下，自然是要与其划清界限，表明态度的，此是为公。于私而言，当今天子纳用废史立牧之策，重用宗室重臣为州牧，统管一州军政大权，凡是有心升迁之人，自然也会不可避免的对宗室重臣表示示好，我亦是俗人，心中自然也有这般念头。”
“出于这公私两念，恕在下不得不与令尊等人划清界线，虽谈不上交恶，却也毫无任何交情可言。在下听说小友连迁两地，似是在远离廮陶，想来也是听到些闲言碎语，为了自身安危不得不小心防备。”
“不过小友大可放心，在下虽有经营官途之念，却并无害人之心。反倒是某些表面上看上去直率仗义之人，行事毫无底线，甚至不惜栽赃陷害，尤其此前其麾下折损了不少人手，正缺钱财安抚家属遗孀，小友行了英雄之举为民除害，反倒被其盯上，险些遭难，实在令人心寒。”
尽管孙修并未道出姓名，不过显然他所说的正是县尉熊烈无疑，并且所说的内容也基本都能和杨方所知道的信息对应上，无疑为其增加了许多可信度。
可从此人的行事作风以及面相口风来看，此人并不乐于为无辜之人平反昭雪的侠义心肠，而是无利不起早的精致利己主义者，搭救自己的举动反倒透着几分诡异，让杨方不得不心生警惕。
似乎是再一次看管了杨方心中的想法，还是孙修此人心思深沉，早已提前想到了这一步，竟又是缓缓开口道：“当然，即便如此，可我毕竟与那人同县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虽谈不上融洽，却也不想闹得水火不容。今天愿意冒着触怒此人的风险来搭救小友，而是有事相求。”
“我？”听到有事相求，杨方顿时心中咯噔一声，并不觉一位民间称为‘百里侯’的县令是有什么非自己不可的事相求，当即就想到了经典借项上人头的桥段，反倒更是紧张起来：
“县令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如何能帮上县令的忙。”
“小友莫急，可否先听我把话说完？”孙修闻言，却也不愠，依旧和善笑着摆手，随后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而在换帅之后，平定羌乱之战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了重大进展，更加证明相比起声势浩大的黄巾贼军，区区羌乱根本不值一提。经此一遭，世人皆以为皇甫老将军已经彻底失却天子信任，即便不至于落得晚景凄凉，至少也是再难被委以重任。却不想羌乱还未彻底平定，西凉又生叛军，尚在归途当中的皇甫老将军临危受命，前去镇压叛军，竟是以雷霆之威，轻易将真正妄图篡立的乱臣贼子攻破，斩首数万，令得关西震怖。反倒是原本规模不大的羌乱，虽是在几场大战之后皆溃逃四方，可却隐没各方，动乱不停，甚至还逃赴他郡袭杀之举，反倒证明治理羌乱确如皇甫老将军奏言一般，需得恩威并是，从长计议。”
“也正是因此，皇甫老将军才能重得天子信任，朝廷之中更是有传言传出，言说天子有命皇甫老将军为新一任的冀州牧。而以皇甫老将军最重军务俩看，只怕说不得三五月后，我们便能有幸见到这般大人物亲自踏足廮陶城中。到时只怕免不了会关心起从前一起讨伐黄巾的故旧部下，虽然沙汰黄巾功臣、裁撤边尉、尉史是当今冀州刺史提议，朝廷批准的命令，但终归却还是像我这等县令最终执行，只怕难免会有所波及。”
直到将此说完，孙修方才将面前酒樽举起，放下身为县令的架子，反而是主动遥敬身份和地位都更低的杨方道：
“若真有这样一天到来，在面见皇甫老将军之时，还望小友能看在今日之事的份上，多少替在下美言两句。”
听完孙修所言，杨方也是不由心中有些错愕，这家伙行事作风都透露着一股精明之感，可却是当着自己的面将这些算计和官途消息直接道出，反倒增加了许多信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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