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太原府笼罩在霜雾之中,朱郴倚在王府游廊的朱漆廊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扳指。晨雾裹挟着寒意沁入衣袍,他却浑然不觉,目光越过飞檐翘角,落在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墙箭楼之上。昨夜的月光仿佛还残留在青砖黛瓦间,将那些关于包办婚姻的思绪,搅成一团剪不断的乱麻。
“殿下,该用早膳了。“贴身内侍小顺子捧着鎏金食盒,脚步放得极轻。朱郴回过神,瞥见食盒里摆着的枣泥酥——那是马皇后最爱的点心,恍惚间竟想起儿时在应天府皇宫的光景。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想起昨日宫中传来消息,四弟朱棣的婚事又有新动向,那个素来眼高于顶的弟弟,怕是要在包办婚姻上栽个大跟头。
冷风突然卷着枯叶扫过回廊,朱郴下意识拢紧身上的玄狐大氅。锦缎摩擦的窸窣声里,他想起史书上记载的朱棣与徐达之女的联姻。本该是一场强强联合的佳话,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能刺痛老四的绝佳利器。“包办婚姻又如何?“他喃喃自语,声线里带着几分嘲弄,“有些人怕是连被包办的资格都没有。“
王府庭院的铜钟突然撞响,惊起一群寒鸦。朱郴望着扑棱棱飞过的黑影,思绪却飘向了更遥远的时空。三个月前那场诡异的天狗食日,暗红的光晕笼罩天际,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的眩晕。再睁眼时,他已置身于这座雕梁画栋的辰王府,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掀开了史书未曾记载的秘辛。
在这座大明王朝,皇子们对朱元璋与马皇后的称呼暗藏玄机。朱郴摩挲着腰间的螭纹玉佩,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个身份的特殊性。太子朱标、秦王朱樉,还有他辰王朱郴,唯有他们三人能在朱元璋面前唤一声“爹“,在马皇后面前喊一句“娘“。这份独宠,源于马皇后在朱元璋心中无可撼动的地位。在老朱骨子里,只有马皇后所出,才是真正的朱家血脉。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朱郴踱步至书房。烛火摇曳间,他翻开泛黄的奏折,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军报。九大塞王戍守边疆的布局在脑海中浮现,山西太原府的战略位置尤为关键。作为抵御北元的核心力量,他与镇守北平的朱棣本该是并肩作战的手足,可现实却充满火药味。
“殿下,您又熬夜了。“小顺子端来参汤,碗沿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朱郴的眉眼。他想起朱棣看自己时那暗藏锋芒的眼神,想起朝堂上那些关于谁才是塞王之首的暗潮涌动。在原主的记忆里,朱棣永远被压一头的不甘,化作了深夜里磨得锋利的箭簇,时刻准备射向自己这个三哥。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清冷,朱郴走到沙盘前,指尖划过代表太原城的模型。史书上轻描淡写的“辰王早逝“四字,此刻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若不是那场蹊跷的暴毙,哪有后来的“奉天靖难“?他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能看见历史长河中,本该由自己书写的平乱篇章被生生截断。
破晓时分,晨雾还未散尽,王府侍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殿下!陛下请您回宫,今日早朝后有事相商!“为首的侍卫甲胄上还凝着霜花,喘息间吐出白雾。朱郴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汤泛起涟漪:“早朝已过?“他抬眼望向窗外,初升的太阳将云层染成金色,“还急召本王,怕是有大事。“
侍卫单膝跪地,腰刀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回殿下,宫中传旨的公公只说十万火急,具体何事......“话音未落,朱郴已起身披上云锦披风,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他快步走向王府大门,靴底踏在青砖上发出清脆声响,惊起廊下栖息的白鸽。
出了王府,朱郴翻身上马。胯下的汗血宝马长嘶一声,四蹄扬起碎石。官道两旁的杨树叶子簌簌飘落,他望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心中盘算着可能的变故。是北元异动?还是朝中党争?又或者......与朱棣有关?想到这里,他握紧缰绳,策马疾驰,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宫城在望时,朱郴放缓了速度。午门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烁,仿佛无数只眼睛审视着他。他整理好衣冠,缓步踏入宫门,石板路上的阴影将他的身影切割成碎片。远处传来钟鼓齐鸣,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马皇后亲手缝制的虎头靴,想起朱元璋教他骑马时宽厚的手掌。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外,那些温暖的回忆,成了他最珍贵的铠甲。
穿过层层宫门,朱郴在乾清宫前驻足。宫墙下的阴影里,他瞥见几个神色匆匆的官员,怀中抱着的奏折边角露出朱砂批阅的痕迹。深吸一口气,他整了整冠冕,大步踏入殿内。等待他的,不知是怎样的风云变幻,但有一点他无比确信——既然命运让他重活一世,这被改写的历史,终将由他亲手修正。
太原府的深秋裹挟着刺骨的寒意,西北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无情地刮过城墙。枯黄的树叶在风中打着旋儿,扑簌簌地落在辰王府朱漆大门前,与青石板上凝结的薄霜融为一体。朱郴斜倚在书房雕花榻上,深紫色的锦缎被褥随意地搭在身上,案头摊开的兵书已被翻得卷了边,密密麻麻的批注间还夹杂着几片干枯的枫叶。青铜烛台上的火苗在穿堂风的吹拂下明明灭灭,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眼下淡淡的青黑诉说着昨夜通宵谋划军饷调配的疲惫。他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指腹触到眉骨处一道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去年北征时留下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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