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第一声炮响撕裂晨雾时,日川真四郎的望远镜正定格在蜿蜒的土路上。
昨夜强行军让士兵们的绑腿都浸着暗褐色的血渍,此刻却在晨光里蒸腾起淡青色的雾气。
他刚要开口训斥那个踉跄的通讯兵,突然听见云层深处传来蜂群振翅般的嗡鸣。
“中佐阁下!“
副官佐藤大介的呼喊带着破音,“您看天上!“
日川猛地抬头,脖颈与脊椎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晨空被割裂成碎片——三十六道银白色轨迹正撕裂云层。
M101式榴弹炮的105毫米弹头在朝阳下折射出钻石般的光泽。
尾翼拖曳的青烟如同天神挥毫的笔锋,在湛蓝画布上勾勒出死亡的轨迹。
“八嘎!是支那军的伏击!“日川的吼声被第二波轰鸣吞没。
十二门M114式155毫米榴弹炮的怒吼接踵而至,橘红色弹痕在苍穹交织成死亡蛛网。
他看见最近处的炮弹尾部还沾着草屑,显然是从东侧那片伪装成农田的阵地发射的。
“全体隐蔽!“
佐藤大介吹响铜哨,尖利的哨音刚起就被爆炸声碾碎。
第一枚炮弹砸在先锋部队左侧三十米处,冲击波掀起的土浪拍倒了三个没来得及卧倒的士兵。
日川看见其中一个兵士的钢盔在空中翻滚,像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最终消失在腾起的黑烟里。
“医疗班!医疗班在哪里?“佐藤的呼喊被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割裂。
日川感觉脚下的大地正在抽搐,每声炮响都让他的耳膜鼓胀欲裂。
他看见辎重队末尾那辆驮马被直接命中,受惊的牲畜嘶鸣着冲进人群,驮架上的木箱翻滚爆裂,黄澄澄的炮弹壳如同暴雨倾泻。
“联队长!三号运输车着火了!“
通讯兵从硝烟里钻出来,制服的右袖管在滴血。
“弹药箱……弹药箱在爆炸!“
日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这才注意到后方腾起的蘑菇云。
辎重队中埋藏着整建制炮兵团的所有基数弹药,那些本该用于轰开太原城防的150榴弹此刻正在自己人的阵地上开花。
爆炸引发的连锁反应像多米诺骨牌般蔓延。
火焰吞噬了整片车队,弹片在晨光中织成银色帘幕。
“神机妙算啊!“
伏击阵地上,三连长赵振疆吐出嘴里的草茎。
“您怎么料定鬼子会带着全部家当钻口袋?“
“看地图。“
谢退元用树杈挑起伪装网,露出下方泛着冷光的炮口。
“鬼子要从风陵渡穿插,必经老鹰嘴峡谷。他们辎重车的轮距印子深半指,说明满载弹药。“
他忽然压低声音。
“听,鬼子在哭丧呢。“
日川确实在哭。
他蜷缩在断崖下的凹坑里,看着精心保养的九七式榴弹炮在火海中扭曲变形。
佐藤大介爬过来时,制服的肩章已被烧焦。
“联队长,第三中队……全军覆没了。“
“不可能!“日川揪住佐藤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些可是最新列装的155毫米炮!筱冢司令官……“
“通讯兵刚接到电报。“佐藤从怀里掏出被血浸透的电文纸。
“司令部命令我们立即突围,支援主力攻击……“
“突围?“
日川望着还在爆炸的辎重队,喉结上下滚动。
前方是支那军至少一个团的火力封锁,后方是正在燃烧的弹药库。
他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诡异的尖啸,那是炮弹掠过空气时的颤音。
“卧倒——!“
第三波炮击来得毫无征兆。
这次谢退元亲自校射的炮群将射程延伸到了联队指挥部。
日川感觉身下的岩石在剧烈震颤,飞溅的碎石在钢盔上敲出密集的脆响。
当他抬头时,看见佐藤的半边脸正淌着血,无线电天线被削成了光秃秃的铜杆。
“联队长!无线电坏了!“
“用旗语!“日川扯下脖子上的围巾,“通知残部向237高地撤退!“
可回答他的是更猛烈的爆炸。
支那军的观测员显然发现了指挥所位置,四门120毫米迫击炮开始重点照顾这片区域。
日川看见传令兵刚举起信号旗就被气浪掀飞,破碎的肢体挂在烧焦的树干上。
“中佐!“
佐藤突然指着北方,“支那军步兵在接近!“
日川举起望远镜,镜片上沾着的血块让视野发红。
他看见至少一个连的支那军正利用炮火间隙匍匐前进,蓝灰色的军装与晨雾融为一体。
最前面的士兵扛着爆破筒,后面跟着抱着炸药包的敢死队。
“机枪准备……“
日川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呜咽——所有重机枪阵地都已被炮火覆盖,幸存的机枪手正在用刺刀与冲上阵地的支那军肉搏。
“联队长!撤吧!“佐藤的眼白布满血丝,“再不走……“
又一枚迫击炮弹在近处爆炸。日川感觉耳朵在嗡鸣,硝烟刺激得他直流泪。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佐藤的腹部插着块弹片,肠子里流出来的秽物正被炮火烤焦。
“大日本皇军的……荣耀……“佐藤的喉咙咯咯作响。
“不能……“
日川忽然想起出征前在东京车站,妻子千代子把和服腰带系在他手腕上的场景。
此刻那截染血的腰带正在硝烟中飘荡,像道讽刺的符咒。
他拔出南部手枪,却发现枪管早已被炸弯。
“张大彪必须死!“
日川真四郎的吼声在炮火间隙炸响,如同被踩住尾巴的野兽。
他蜷缩在断崖下的掩体里,军装上的金星在硝烟中忽明忽暗。
自从踏上亚洲战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那些被他称为“支那猪“的士兵,此刻正用榴弹炮将他引以为傲的联队炸得支离破碎。
“我要亲手割下他的头颅!“日川的拳头重重砸在岩石上,指节顿时渗出鲜血。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上海郊外,自己曾站在缴获的坦克上,用望远镜看着溃逃的支那军队。
那时他对着通讯兵说:“这些黄皮猴子,只配给我们皇军擦靴子。“
此刻靴跟处沾着的泥水里,却混着部下温热的血。
他看见佐藤大介的半边脸被弹片掀开,露出发黑的牙床。
通讯兵的肠子流在无线电上,还在抽搐着发送最后的摩尔斯电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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