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当“奉天靖难“的大旗在银幕上展开，朱棣突然大笑出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转头看向次子朱高煦，少年俊朗的面容映着跳动的火光，再看看一旁肥胖的朱高炽，大手重重拍在儿子肩头：“老大体弱，汝当努力之！“
朱允熥倚在廊柱上，看着银幕光影在众人脸上明灭。朱元璋时而皱眉，时而抚掌；朱允炆从得意到惨白的脸色；朱棣从暴怒到畅快的转变。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众人身上，为这场跨越时空的观影，镀上一层诡谲的银边。
深秋的武英殿裹着层森冷寒意，鎏金铜炉吞吐着龙涎香，烟霭与案头未干的墨气相缠，在梁间织就朦胧的网。朱允熥垂眸摩挲着手中的《皇明祖训》，泛黄的宣纸边缘早已起了毛边，祖父朱元璋铁画银钩的字迹深深烙进纸纹，指尖抚过“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的条款时，仿佛还能触到当年御笔的余温。他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指甲无意识划过“藩王不得擅自兴兵“的字句，素白的袖口下，青筋随着指节的收紧微微凸起——这个精心安插进剧本的台词，恰似暗藏锋刃的投枪，即将在这殿内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段台词是他加上去了。“朱允熥抬眼望向观影席，声音压得极轻，却如寒针般刺破凝滞的空气。朱元璋半倚在金丝楠木榻上，玄色龙袍裹着嶙峋的身形，苍老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叩击着扶手，檀木与玉石相撞发出空寂的声响。烛台上九枝蟠龙烛烧得正旺，跳动的火苗将老人脸上的沟壑照得忽明忽暗，那双眼眸深如古井，倒映着银幕光影，却淬着比刀刃更冷的光。朱允熥望着祖父喉结处凸起的青筋，暗自思忖：这句脱胎于父皇临终遗诏的台词，既像撒进伤口的盐，能勾起朱允炆对往事的刺痛回忆，又似扎进野心家心头的刺，定能让朱棣如鲠在喉。
银幕突然爆出刺目的火光，李景隆开城献降的画面让殿内温度骤降。朱允炆攥紧的拳头在玄色广袖中微微发颤，绣着金线的袖口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朱棣则不自觉地挺直脊背，腰间玉佩随着呼吸轻撞发出细碎声响。朱元璋骤然起身，青玉案上的茶盏被扫落在地，瓷裂声如惊雷炸响。廊下守夜的太监扑通跪地，额头紧贴青砖，连大气都不敢出。“李九江这孩子咱是寄予众望的！“老人的声音带着沙哑的震颤，枯瘦的手指指向银幕，“当年他父亲李文忠带着他来见朕，虎头虎脑的模样，骑在马上拉弓都带风......“话音渐弱，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没曾想竟然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咱看走眼了。“尾音消散在殿内时，唯有铜炉中香灰簌簌坠落的声音。
当银幕上朱允炆自焚的火光渐暗，头戴冕旒的朱棣在欢呼声中登基。朱允熥盯着朱棣的侧脸，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却在下一秒凝固成惊恐——不知何时，朱元璋已立在他身后，龙纹朝靴裹挟着劲风踹在膝弯。朱棣踉跄着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殿内众人尚未反应，马鞭破空声已撕裂空气。
“让你造反！让你造反！“朱元璋手中的马鞭如灵蛇狂舞，鞭梢卷起的气浪在朱棣后背抽出猩红血痕，溅起的血珠落在青砖上，晕开一朵朵狰狞的花。老人的喘息声粗重如擂鼓，每抽打一下，袍角便在风中猎猎作响，三十年帝王威压化作实质：“咱给藩王定下的规矩，你们直接无视！咱日日夜夜，蘸着心血撰写的《皇明祖训》，为的就是让你们藩王守规矩！“话音未落，又一鞭狠狠抽在朱棣肩头，鞭绳与衣料摩擦的声响，混着压抑的闷哼，在殿内回荡。
朱允炆见状猛地起身，绣着十二章纹的袍角扫翻矮几上的香炉，沉香木滚落满地。他指着狼狈的朱棣，眼中燃着快意：“父皇，燕王谋逆，他该打他该打！“话音未落，朱元璋突然旋身，马鞭如毒蛇般缠住他的手腕。朱允炆痛呼一声跪倒在地，腕间立刻浮现青紫鞭痕，金线绣的龙纹在伤痕下扭曲变形。“你也挺有本事！“朱元璋的咆哮震得梁上铜铃乱颤，“刚刚继位没多久便对你叔叔们下手了！这手段当真狠辣，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便将其下诏入狱，贬为庶民！老十二可是跟你一同在御花园玩到大的啊，你们抢蛐蛐、爬树的模样，咱都还记着！“老人的声音突然哽咽，马鞭却未停，“你竟也将他逼死！“
鞭影纷飞间，朱允熥静静立在廊下。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银白与墨色交替流淌，宛如命运的棋盘。听着叔侄二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的思绪飘回儿时——后园的石榴树下，朱允炆和朱柏追逐嬉戏，朱柏的笑声清亮如铃，朱允炆总爱把摘下的花瓣别在发间。那时的月光也如这般清冷，而今银幕上，朱柏自焚的火光冲天而起，与现实中的鞭挞声重叠，化作滚烫的铁水，浇在每个人心头。
“朱老四，你继承皇位了把你大哥从宗庙里给移了出来？你可真的敢啊！“朱元璋的声音里浸着蚀骨的悲凉，最后一鞭抽在朱棣后背时，竟带出几片碎肉。“朱允炆，你这个废物，最后竟然选择自焚，逃匿隐藏了。你干的事情你连一点担当都没有！丢咱的脸！“老人的手臂终于颤抖着垂下，马鞭无力地拖在地上，沾满血污的鞭绳在青砖上蜿蜒，宛如一条垂死的赤蛇。
当朱元璋的动作渐渐迟缓，朱允熥这才缓步上前。他伸手握住还在颤抖的马鞭，触感粗糙的牛皮鞭柄上沾着温热的血迹，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皇爷爷，你也该歇歇了。“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朱元璋大口喘着粗气，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呛得他剧烈咳嗽，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茶盏边缘留下淡淡的血痕。
老人望着地上昏迷的叔侄二人，又看向朱允熥，浑浊的眼中泛起血丝：“这所谓的《靖难之役》电影是故意拍给咱看的吧？想让咱看看，藩王跟中央朝廷之争端？然后让咱支持你削藩是吧？“殿外突然起风，卷着细雨扑进殿内，吹得烛火明灭不定，在众人脸上投下鬼魅般的阴影。
朱允熥挺直脊背，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银边：“皇爷爷圣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银幕上定格的《皇明祖训》画面，那些墨迹在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缠绕的锁链，“孙儿只是觉得，有些话，或许该让您亲眼看看。“
朱元璋缓缓坐回榻上，颤抖的手摩挲着腰间的玉珏——那是马皇后临终前送他的信物，温润的玉石此刻却透着彻骨寒意。银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恍惚间，他看见朱标跪在病榻前，气若游丝仍不忘叮嘱“要护好弟弟们“；看见蓝玉在庆功宴上摔杯而起，眼中尽是桀骜；看见朱柏天真的笑脸，朱棣少年时骑马掠过草原的英姿，还有朱允炆在文华殿苦读的模样......这些画面最终都化作银幕上冲天的火光，化作武英殿内此起彼伏的鞭挞声，化作无数个深夜里，他在乾清宫独自翻阅《皇明祖训》时，烛泪滴在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你......可真的是费尽了心思。“老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随着这一鞭鞭抽尽了。他闭上眼睛，任由细雨飘落在脸上，混着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夜风裹挟着寒意扑进殿内，打湿了地上暗红的血迹，也打湿了《皇明祖训》摊开的书页。那些精心撰写的条款在风中簌簌作响，终究抵不过人心的欲望，就像这永不停歇的雨，无论如何都冲刷不掉皇室血脉里的腥风血雨。
香蕉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