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忽然打了个寒颤，少年单薄的肩膀撞上蟠龙柱，震得檐角铁马叮咚作响。他茫然地望着四叔微微抽搐的侧脸，又转头看向祖父阴沉的面容，终于忍不住扯住朱元璋的衣袖：“皇爷爷，那铁鸟...当真能载人飞天？孙儿在《淮南子》里读过列子御风，可那不过是......“
“列子御风算个球！“朱元璋突然暴喝，吓得少年踉跄后退。老皇帝抓起案上的青花茶盏猛灌一口，茶水顺着花白胡须滴在绣金龙袍上，“那妖物腹中能装二十名甲士，旋翼掀起的飓风能把战马掀翻！耿炳文的帅旗...“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青筋暴起，瓷盏在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铁翼削成碎片时，八卫儿郎的魂都吓没了！“
朱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铁铸般的身躯佝偻如虾。他想起三日前在燕王府看到的可怖景象：遮天蔽日的钢铁巨兽悬停在午门上空，机腹下喷吐的火舌将金水桥染成赤红。那些号称“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射出的箭矢还未触及机身就被罡风卷得不知所踪。
“四叔！“朱允炆慌忙上前搀扶，却被朱棣抬手挡开。少年储君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蟒袍冰凉的触感。他望着燕王撑在御案上的手掌——那曾执丈八蛇矛横扫漠北的手，此刻竟在微微颤抖。
朱元璋突然嗤笑出声，枯枝般的手指敲打着栖霞山地形图：“老四啊老四，当年徐达常遇春都没让你怂过，如今倒被个铁疙瘩吓破胆了？“老皇帝浑浊的眼底忽然迸出精光，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膛狰狞的箭疤：“咱十三岁讨饭时，濠州城的恶犬比这凶多了！“
雨声渐密，顺着琉璃瓦当汇成珠帘。朱允炆怔怔望着祖父枯瘦的胸膛，那里新添的鞭痕还在渗着血珠。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如同山岳般伟岸的老人，此刻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孙儿只是...只是觉得...“少年嗫嚅着后退，绣金云履在青砖上拖出湿痕，“若是五万精锐都挡不住，我们...我们......“
“放屁！“朱元璋突然抄起鎏金镇纸砸在案上，惊得殿外宿鸦扑棱棱飞起。他佝偻着背脊逼近孙儿，浑浊的呼吸喷在少年惨白的脸上：“咱当年带着二十四骑突围时，陈友谅六十万大军都没让老子眨过眼！“老皇帝突然抓住朱允炆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摸着！给咱仔细摸着！这里跳动的还是洪武皇帝的心！“
朱棣望着少年指尖深陷在老人松弛的皮肤里，忽然觉得喘不过气。奉先殿的盘龙藻井在视线中扭曲旋转，那些张牙舞爪的金龙仿佛要破顶而出。他扶住冰凉的蟠龙柱，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血腥气——这是三日前吸入太多硝烟的后遗症。
“父皇，儿臣并非怯战。“燕王撑着柱子直起身，指节在鎏金龙鳞上压出青白印记，“只是这锦衣卫...“他瞥向殿角阴影里尚未清洗的血迹，那是蒋瓛被轰碎头颅时溅射的脑浆，“当真可靠？“
朱元璋突然暴起，龙袍带翻的茶盏在御阶上摔得粉碎。老皇帝如受伤的猛虎般揪住朱棣的前襟，两人鼻尖几乎相撞：“你当锦衣卫是那些墙头草的文官？他们跟着蒋瓛死守午门时，你还在王府地窖里数蚂蚁！“唾沫星子混着茶渍喷在燕王脸上，“八十三个死士！个个都能在箭雨中取敌首级！“
朱允炆瑟缩在蟠龙柱后，看着四叔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里淌下混着茶水的汗珠。他突然想起上月检阅京营时，那些锦衣卫缇骑在烈日下操练的身影——绣春刀出鞘的寒光，竟比此刻殿外的春雨还要冷冽。
“儿臣...儿臣只是担心...“朱棣喉结滚动，吞咽下反驳的话语。他能感觉到老人枯爪般的指尖正扣在自己命门上，那是年轻时在军营学的擒拿手，“三日了，父皇。若是真有奇兵，何至于......“
“报——！“
凄厉的传报声撕裂雨幕。浑身湿透的宦官连滚带爬扑进殿内，额头在金砖上磕出沉闷声响：“启禀太上皇！西华门...西华门有贼人纵火！“
朱元璋眼中精光暴涨，甩开朱棣大步跨下御阶。老迈的身躯竟带起猎猎风声，惊得朱允炆慌忙避让。他抓起宦官的前襟，浑浊的眼球几乎凸出眼眶：“可是锦衣卫？“
“火光中有...有飞鱼服闪动...“宦官抖如筛糠，尿骚味在袍底蔓延开来。
“哈哈哈哈！“朱元璋仰天狂笑，甩开宦官在御阶上连转三圈。织金云龙纹袍角扫过带血的砖缝，恍如游龙入海：“老四！允炆！看见没？咱的锦衣卫来了！“他猛地扯断颈间念珠，檀木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金砖上，“去！取朕的铠甲来！今夜就要......“
“祖父小心！“
朱允炆的尖叫与破空声同时响起。一支弩箭擦着朱元璋耳畔掠过，深深钉入蟠龙柱。箭尾白羽犹在震颤，朱棣已如猛虎般将老人扑倒在地。
“护驾！护驾！“燕王的嘶吼震得梁尘簌簌而落。他反手扯下鎏金帷幔卷住朱元璋，顺势滚向御案后方。第二支箭穿透帷幔，在老人方才站立处迸出火星。
朱允炆瘫坐在血泊里，看着四叔蟒袍下渗出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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