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整个殿堂被刺目的白光笼罩！朱允炆惨叫一声，本能地抬手遮挡眼睛，踉跄着后退。绣鞋踩在波斯地毯上打滑，整个人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妖物！这是妖物啊！“他惊恐地尖叫，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震得梁上的铜铃嗡嗡作响。
朱元璋僵在原地，双手下意识按上腰间早已不再佩戴的佩剑。那发光体散发出的光芒不同于烛火的暖意，惨白而刺眼，仿佛九幽黄泉的鬼火。记忆中幼时见过的狐仙显形、成年后战场上报应的雷火，此刻竟都不及眼前景象可怖。“又是妖物...“他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地动、铁鸟、如今又现发光妖物...莫非真是天要亡我大明？“
就在此时，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朱允熥大步踏入，玄色锦袍下摆沾满泥点，额角还凝着未干的汗水。他手中紧攥着一卷泛黄的文书，封皮上“户部“二字被指痕压得发皱：“皇爷爷也觉得奸邪当道？孙儿今日查遍六部卷宗，才知这朝堂之下...“
“住口！“朱元璋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你倒说说，是何等奸邪作祟！“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掌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点点血渍。方才的震惊与愤怒，早已耗尽了这位老人最后的气力。
朱允熥见状，心中一紧，却仍咬牙上前：“就说这户部，账册上的数字与实际税银相差千里！去年江南大旱，朝廷拨下的三十万石救济粮，竟有半数不知去向！“他展开文书，颤抖的手指点着某处，“更有甚者，有人竟敢伪造皇爷爷的旨意，私自调走军备物资！“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朱元璋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他望着眼前两个孙儿——一个被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义愤填膺。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檐下宿鸟，扑棱棱的振翅声中，这位曾经横扫天下的帝王，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传旨...“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如破锣，“明日早朝，六部尚书、侍郎，一个都不许缺席...“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温热的血沫溅在朱允炆递来的丝帕上，洇开一朵妖异的红梅。
朱元璋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玉带扣，方才还紧绷的嘴角突然裂开，露出几颗残缺的牙齿。暮色透过窗棂斜斜照在他脸上，将皱纹切割成深浅不一的沟壑，倒像是在笑。“你说奸邪？“他突然发出沙哑的笑声，震得廊下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允熥啊允熥，爷爷夸你聪明，倒真是白夸了。“
朱允熥握着卷宗的手微微发紧，素白的指节因用力而泛青。殿外的风卷着枯叶拍打窗纸，发出窸窣声响，倒像是无数只鬼爪在抓挠。他看着祖父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场对话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朕在位二十六年，“朱元璋突然挺直佝偻的脊背，袍袖扫过案几，震得笔墨砚台叮咚作响，“从乞丐到天子，哪一步不是踩着刀尖走过来？朝堂上的官员，哪个不是朕亲自过目、层层考教？你竟说奸邪当道？“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梁上栖息的燕子扑棱棱乱飞，“好！就拿你说的户部开刀，朕倒要听听，是怎样的猫腻能逃过朕的眼睛！“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泛黄的账册。墨迹晕染的纸页间，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化作毒蛇，在他眼前扭曲盘绕。“皇爷爷可知'淋尖踢斛'？“他的声音低沉如坠冰窟，“税吏征收赋税时，故意用脚猛踢粮斛，让堆尖的粮食洒落。这些'损耗'不许百姓收回，实则都进了各级官员的私囊。“
朱元璋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攥住椅子扶手。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年轻时在凤阳讨饭，见过税吏用同样的手段盘剥百姓；登基后推行鱼鳞图册，本以为能杜绝此类乱象。此刻想来，那些跪在丹墀下高呼圣明的官员，背地里竟都在啃食大明的根基。
“每年数百万两白银的损耗...“朱允熥的声音带着讥讽，指尖重重戳在账册某处，“户部尚书张昶，上月还在御前哭诉库银短缺，转眼就给自己盖了座三进的宅子。“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如利剑般直刺朱元璋，“这些人都是皇爷爷亲自提拔的，您说，他们是真不知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朱元璋粗重的喘息声在梁柱间回荡。他盯着案头摇曳的烛火，恍惚间看见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在火焰中扭曲变形。胡惟庸、蓝玉、李善长...这些曾被他视为股肱的臣子，临终前都喊着冤枉。此刻想来，或许他们喊的不是刑罚不公，而是可惜贪得还不够多。
“奸邪...当诛！“朱元璋突然拍案而起，震得砚台倾倒，墨汁在龙纹地砖上蜿蜒成河。他胸前的玉带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挣断，“等朕重掌皇权，定要将这些蛀虫连根拔起！“
朱允熥看着祖父青筋暴起的脖颈，突然轻笑出声。这笑声如同一把利刃，刺破凝滞的空气。“皇爷爷不必忧心，“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绣着金线的云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孙儿自会料理这些事。“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这天下，早已不是洪武年间。
朱元璋的瞳孔猛地收缩，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他颤抖着指向墙壁上的灯泡，玻璃罩内的钨丝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宛如鬼火。“你以为朕只在意那些贪官？“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自打你登基，地动山摇，铁鸟轰鸣，又冒出这等妖异发光之物！“
殿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飞檐坠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万千水花。朱元璋的白发在穿堂风中狂舞，整个人仿佛从地狱爬出的修罗：“这些异象，哪一桩不是在警示天命已改？你篡权夺位，触怒上天，才会招来如此灾祸！“
朱允熥望着祖父扭曲的面容，突然觉得无比可笑。他抬手接住一滴从屋檐漏下的雨水，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原来在皇爷爷眼里，孙儿才是最大的奸邪。“他将雨水弹向空中，看着水珠在灯泡的光芒中破碎，“不过是一场权力更迭，您却非要扯上什么天命。“
暴雨冲刷着宫殿的每一寸角落，却洗不净这君臣、祖孙之间的恩怨纠葛。朱元璋踉跄着扶住桌案，指甲深深掐进檀木桌面。他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皇孙，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在他膝头牙牙学语的孩童。原来权力真的会让人面目全非，连血脉亲情都抵不过龙椅的诱惑。
“记住，“他喘息着，声音里带着最后的警告，“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腥甜的血沫溅在明黄色的龙袍上，宛如盛开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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