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袅袅的徐家书房里。
李妙雨扶着红木雕花门框怔愣半晌。
透过半敞的窗棂。
她望见小妹李锦云伏案书写的背影。
发髻上缀着的珍珠流苏随着笔尖晃动。
在宣纸上投下细碎光影。
她提着海棠红裙摆轻移莲步。
青玉耳坠在颈侧轻晃,待看清那纸笺内容时,呼吸骤然急促。
“锦云——“
这声轻唤裹着霜雪之气,惊得李锦云手中狼毫“啪嗒“跌在砚台边。
墨汁溅上她鹅黄襦裙,晕开几朵狰狞的墨梅。
少女仓皇转身时,腕间银铃铛撞出凌乱的清响,如同她此刻震颤的心跳。
“大姐...“
李锦云攥住长姐的广袖,葱白指尖掐进织金云纹里。
“这信是写着玩的!“她仰起脸时,杏眸蒙着水雾,鼻尖微红似沾露的菡萏。
“朱允熥哥哥说下月便来提亲,我何必离家出走?真的!“
李妙雨捏着信笺的指节泛出青白,蝉翼般的薄纸在她掌中簌簌作响。
那句“辰王哥哥再不来,妙锦便要乘画舫南下寻你“刺得她眼眶发酸。
更令她心口抽痛的,是信尾那行簪花小楷:“昨夜又梦见王府的紫藤架,你说要为我系上红绸...“
“你们竟已私会过?“李妙雨猛地甩开妹妹的手,云锦袖口扫翻案头青瓷笔洗。
清水漫过《诗经》书页,将“窈窕淑女“几字洇成模糊的墨团。
她突然想起半月前朱允熥寄来的信,信笺上分明染着与小妹妆匣里同样的沉水香。
李锦云慌忙用帕子擦拭案几,珍珠耳坠晃成两痕银弧。
“上月大姐去灵隐寺礼佛时,王府送来观荷宴的帖子...“
她声音渐如蚊蚋。
“就...就隔着水榭说了几句话...“
“隔着水榭?“李妙雨冷笑,指尖戳向信笺上某处。
“那这'揽月亭中你教我画眉'作何解释?“
她突然想起那日归府时,瞥见小妹妆台上多出的螺子黛匣。
当时只当是母亲所赠,如今想来分明是御贡之物。
窗外忽地卷进阵穿堂风,吹得案头诗稿纷飞如蝶。
李锦云追着去抓飘落的纸页,发间步摇缠住了茜纱窗幔。
待她狼狈地解开发饰转身,正撞上长姐寒星似的眸子。
“除了你,他给京城十美都写过信吧?“
李妙雨扯过飘到博古架上的信纸,鎏金护甲划过“永宁侯府二小姐“几个字。
“上月谢家妹妹收到的那首《鹧鸪天》,你猜是谁的手笔?“
李锦云踉跄跌坐在黄花梨圈椅里,腕上翡翠镯子磕在扶手上发出脆响。
她想起元宵灯会上,永宁侯千金炫耀的那阙“金风玉露一相逢“,当时朱允熥正握着她的手教画灯笼...
“可他说那些都是应酬...“少女攥紧胸前璎珞,玛瑙珠子硌得掌心发疼,“他说真正想娶的只有...“
“住口!“
李妙雨厉声喝断,袖中滑出个缠丝玛瑙盒摔在案上。
盒盖震开时,露出半截烧焦的信笺,依稀可见“妙雨亲启“的字样。
这是今晨她在炭盆里抢出的,信上那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已被火舌舔去大半。
姐妹俩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锦云望着玛瑙盒里蜷曲的残页,突然伸手扯住长姐的杏色披帛。
“大姐不也收着他的信?上月你对着铜镜试戴的累丝金凤簪,难道不是他...“
“放肆!“李妙雨猛地抽回披帛,镶玉革带上的禁步撞出泠泠清响。
她背过身去,望见多宝阁上那只越窑秘色瓷瓶——去岁生辰,朱允熥差人送来时,说这是“南海鲛人泪所化“。
窗外蝉鸣突然喧嚣起来,吵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李妙雨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嗓音沙哑:“上月他来信说要纳扬州盐商之女为侧妃,你可知道?那姑娘比你还要小半岁。“
李锦云绞着帕子的手顿了顿,旋即扬起下巴。
“但他答应过我,正妃之位永远留给...“话音未落,她瞥见长姐骤然惨白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捂住嘴。
鎏金铜漏的滴答声填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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