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
南梁读书人众多,三十岁考中进士的都算年轻人。
榜上有名便是寒门贱姓人家步入官场的第一步了。
描金绣红的金榜,最上头的一甲前三灿灿发着光,与其下方墨色的字体稍有不同,便是不挤进来也能看到。
“榜上有名。”
萧回跟着晏昭从人群中挤进去挤出来,就得了这一句话。
来都来了,他自然不甘心就听这一句,于是从上而下找晏昭的名姓。
略略扫一眼便看到了。
没考到一甲,二甲榜单上,二甲头名!
他默默地竖起耳朵,听四面八方谈论的游街状元、尚书捉婿的榜眼和那容貌平平无奇的探花郎。
市井街坊多口舌,这样的大日子,恐怕榜单刚出的一刻钟,一甲进士“年齿几何,何方人氏,家境如何,可有妻室”早就人尽皆知了。
裴状元三十有三,儿女双全,一妻一妾,貌美贤良;郑榜眼年二十又五,妻子早丧,鳏夫独居,父母早亡,真真的独身人;卢探花郎平平无奇二十六,早与恩师的女儿有了婚约,屡试不第才耽搁了成家大事,既已高中,断然不能忘恩负义。
萧回听了这些后反有些担心,晏昭年十六,到了能说亲的年纪,二甲头名,温大儒之徒,生得又好,除了出身之外简直无可挑剔。
要是哪家贵女看上了他,许以锦绣前程……
不对,晏昭应该用不上旁人许诺的前程,如此说来,晏昭要娶的女子,得是他真心悦慕之人。
说不好哪日就遇见了。
萧回找到已游离人群外的晏昭,朗然笑道:“二甲头名啊,前头就三个人!一甲还比你大上好几岁呢,再过两年你肯定比他们厉害,听说前朝最年轻的状元都是十七才考中的。”
晏昭轻笑,不像是觉得没考好,深以为然点头
他确实不输任一人,有恃才傲物的本钱,他年轻聪慧,除了无法追赶的岁月增添的学识,不会在学问上输给任何人。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
整日和关清这个立志当说书人的还有他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原质子混在一起,搞得萧回差点忘了,他温润如玉的阿昭哥虽然没有显赫的出身,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
在此时若还是学那一套谦虚谨慎,实在是虚伪了。
认清楚这一点后,他心中却又些莫名酸意。
萧回是燕雀,都不知晓身边人的鸿鹄之志。
酸意有之,却并无失落。
他问道:“栖凰宴今年热闹,不知道会不会让我去?”
栖凰宴便是天子赐新科进士的喜宴,于栖凰河江亭办的宴会,有意的王公贵族都可赴宴,但主角仍是这些榜上有名的进士,其余人等要么是王公贵族要么是德高望重之辈。
寻常人等入不得,萧回身份特殊,算是“殿下”,又并非是名正言顺的殿下。
“你之前对这个不感兴趣,今年想去吗?”
萧回想了想,笑道:“啊,你这么一问,倒也不是很想去。进士要去,恩师要去,王孙公子要去。宫中年夜宴那么些人端上的菜都凉了,想来人这么多的宴会,就算是皇帝赐宴,也是吃不好的。往年赐宴赐酒,状元郎能得一壶苦蒿酒,余下的人不过饮桂花陈酿而已,这么说来,我也不想去。”
结交人脉为官场铺路的宴会,怎么能只看菜好不好吃,酒好不好喝?
“那要不我也不去了?”
晏昭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沉吟片刻竟也任性说道:“我也不想去了。”
萧回惊讶地张大了嘴,良久,见晏昭一笑,才知这是玩笑话,他年年都去,怎能进士及第反而不去。
“阿公曾为太师,现今为祭酒,他肯定要去,那便由不得我不去。”
晏昭每年都要出席栖凰宴,也确实像萧回说的那样,冷食冷酒,觥筹交错,句句机锋。
时人对朔北仍有怨仇,栖凰宴这等喜宴,小质子自然知道,他去了,给别人找晦气,也是给自己找晦气。
四月初夏,雨打青叶,栖凰河流水潺潺,河面游荡的画舫舟船,锦衣华服,王侯公卿,车水马龙。
南梁官场的大人物聚在这里和南梁的未来打招呼,他们将是对手,将是同僚。
这日天都城治安戒备,尤以栖凰河森严。
春风楼近处玄武军披坚执锐,还要作寻常打扮的人穿梭在街巷上,主要抓浑水摸鱼的盗贼和拐子。
萧回和关清闲不住,他们在春风楼远眺河心长亭,隔壁雅间的人开窗凭栏倚望他们这边好几次。
总不至于是来看一个没出息的说书先生的。
关清无语拍着萧回肩膀,“晏昭赴宴有玄武军守卫,怎么还有人跟着你?”
“我可是居心叵测的草原质子,今日南梁朝堂未来半数的肱骨之臣就在不远处,当然要看紧我些,免得我一时英勇无畏生死,弯弓搭箭杀了南梁的将来。”
小质子遥遥作了一个空弦拉箭的姿态,眼睛眯到一起,一抹幽深的蓝色映着日光的倒影。
有几分举长矢射天狼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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