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下去(发疯吧)
这几天连着下了几场大雪,一层盖一层,车轮胎都埋了一半,小区物业一大早就拿着扫帚清理雪了。
一大早上,唰啦唰啦的,给张声言吵醒了。
他开了窗户,阳光照在雪上反射得整个世界都亮堂,眼睛猛一下看到这种画面,眼球都有点儿发胀。
不出意外,易耳又走了,桌子上放着早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易耳每天早上都会买早餐,放在同一个位置,餐桌的右上角。
万年不变的豆浆包子。
张声言有点儿不知好歹了,他看见这两样东西有点儿泛恶心,想等哪天和易耳时间凑一块儿碰面了,和他说说,能不能换换味道。
冰箱上贴着便利贴,这是他和易耳的交流方式。
[冰箱里的西红柿坏了,一开冰箱都是味儿,我已经扔了,你超市促销买的酸奶快过期了,尽早解决。]
还有括号(下次买大减价产品的时候,看准日期再买。)
不是署名,右下角画了个“3”一个长的像耳朵一样的“3”
张声言拍了便利贴一下,打开冰箱,掰下一盒酸奶,叼在嘴里。
他从冰箱上拿过便利贴和笔,拔下笔帽写道:我有看日期的好吧,那酸奶本来就是给俩人买的,要不是你不喝,至于剩那么多吗?
写完便利贴,张声言往冰箱上一摁。
张声言最后喝了杯豆浆,又来了一小盒酸奶,包子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感觉出不对了,有点儿恶心。
是那种一下一下往嗓眼反胃酸的恶心,他掐着腰窝,弯着腰身缓了会儿,头一下一下磕着餐桌。
胃里的不适感反而愈来愈严重,它不是那种持续性的疼,而是突然挖着肉疼一下,连着食道往上反。
以前不是没疼过,但都是在他能把持住的正常范围内的疼,不至于说疼得直不起身。
可是他昨晚明明吃药了啊……
张声言猛一下像是胃里翻了个身一样,紧接着干呕了声。
他捂着胃就往洗手间跑,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一下倒地跪在那里就对着马桶呕了个天翻地覆。
什么都没吐出来,但眼泪倒是逼出来不少,顺着眼角流下,又掩在唇线间。
在干呕的时候,他大脑冒出很多想法。
他会不会是恶化了!
可是他有听医生的好好吃药!
不去做手术,恶化是迟早的事儿!
对啊,恶化是迟早的事儿。
但张声言没想到这么快……
张声言稍微缓了点儿,手撑着墙去了卧室,拿出抽屉里的药,一连吃了十几颗,每一颗功效都不一样,当时买的时候花了他不少钱。
他坐在床边,背对着窗户,握着水杯,热气夹杂着水雾腾起,张声言像是感觉不到温度,紧捏着水杯,直到手掌心被杯壁烫的发麻刺疼,才放下。
“我得去看医生。”张声言对自己说。
人总是偶尔豁达,偶尔恐惧,在绝望中崩溃成碎片,然后重塑,之后再等着下一次崩溃。
张声言从确诊病情后到现在,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着,在病痛没来临的时候,他把自己想象成了个巨人,刀枪不入,走一步看一步,甚至连死亡都说服了自己接受。
但当病魔真的开始腐蚀他身体的时候,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和冰箱里那些坏掉的西红柿一样,什么都不用做,只待在那里,时间越长,他的生命就会越来越发烂发臭。
张声言抓了把头发,打算去医院,他得清楚知道自己现在走到哪一步了,还剩多少步。
外面更冷了,俗话说的好,下雪不冷化雪冷,张声言是个怕冷的人,在腰上贴了几个暖宝宝,又足足穿了三件衣服,裹上围巾才出了门。
他胃里其实还有点儿难受,但能撑住,不至于像刚刚一样站不起来。
路上都是冰碴子,张声言走着去的。
医生见着他,先是来来回回问了一堆他的情况,然后又开始一遍一遍劝张声言住院。
“就算得花不少钱,那也得试试,这是活生生的命,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别心疼钱……”
“我只是来复检,想知道癌细胞发展到哪种程度了。”张声言没正眼看医生,半张脸埋在围巾下。
医生被打断了话也不恼,他见过太多这种人了,穷人家生不起病,平时那点儿工资只够应付吃住,但凡生个病,大多数人其实都是选择不治。
但面前这个人还年轻,他作为医者也是真心想劝说。
“你最近是有什么其他症状?”
“就是疼,吃完早饭开始疼的,疼得打滚。”张声言平静说着。
医生叹了口气:“你确诊的时候毕竟是在早中期,所以症状不明显,甚至没有都是正常的,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癌症还在发展,这些反应是正常的,之后只会比现在更糟,发病周期更长。”
张声言听了这话,总感觉胃里又开始难受了。
“做个CT吧?”医生在电脑上录入信息。
张声言沉默了会儿,在围巾后面点了点头。
“声言。”
这还是这位白医生第一次这么叫他,无形中俩人关系都被拉进了许多。
张声言擡眼看着他。
“我还是想说,治吧,不管能不能治好,给自己个交代。”白医生摘下了眼睛,蹙眉看着张声言。
张声言垂着眼皮,还是没看他,坐在转椅上漫不经心晃着:“治?”
他短促地笑了声:“怎么治?几十万的手术费,还不算后续的化疗和医药费。”
医生不说话了。
“这么多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怎么就不知道自己命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张声言像是自言自语,低声呢喃:“以前命贱的时候,谁都能踩一脚,快死了才知道原来我的命有这么值钱,有什么用啊。”
打印机一响一响,把单子打了出来,张声言拿起单子就往外走。
张声言做完CT,去拿报告。
果不其然,胃癌进一步恶化了。
接下来呢……晚期?
就没什么中后期,中期零点五之类的东西吗?张声言走在路上这么想着,求生本能在他脑中作祟,顺着脚底板往上像是火在烧一样,急得他无所适从。
有什么好着急的,难不成治吗?
脑子里又蹦出的这句话像是一瓢深井里的冷水,顿时浇得他拔凉拔凉。
张声言回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捏着报告走到门诊部门口了,旁边两栋楼中间风大得能把他羽绒服吹鼓起来。
风里边儿像是藏着刀刃,冷死人了。张声言笑了声,原来刚刚浇下来的不是冷水,是深冬里的寒风。
效果都差不多,挺醒神的,把脑子里那些瞎想的,不该想的,揉成麻花的思绪全吹没了。
现在唯一的感受就是---真他妈冷。
他得快点儿回家。
还没挪步,有人叫了他名字。
张声言转身一看,是李芸。
李芸难得没穿护士装,一身白色长款羽绒服衬得她整个人笔直修长,站在门诊部门口,寒风吹得她披散的头发凌乱。
“来上班?今天挺冷的。”张声言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
李芸脸色难得僵硬,没带着笑,而是神色沉重的看着张声言。
张声言敏锐感觉出不对,走到了李芸面前:“你怎么了?”
李芸盯着张声言,一向脊背挺得昂然的她,弯下了脖颈:“我……我不小心看了你的CT报告。”
张声言笑容还在脸上没收回来,僵硬了一瞬,也算不上僵硬更多是茫然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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