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钟离旭还是太子的时候，如何倔强作弄不肯顺先帝的意思，认季暄这个才比他大不了多少岁的少傅作老师，一班老臣们都是心如明镜。
如今先帝逝去，陛下反而直接在朝堂上唤季丞相作老师……
前后如此态度骤变，可见季丞相确实颇得圣心。诸位文武心中各有思量，但很显然，江南一案久悬不定，直到季暄亲访，他也着实有些本事。
如今还立于朝堂的两朝元老，即便不顾及官职尊卑，也不得不给季暄面子。
季暄列于臣工首位，统领百官，他双手持白玉板笏立于众前，身姿清越，绶带飘动间更添端庄持重的贵气。
“谢陛下恩典。”他向前一步弯腰揖奏，“如今战事已定，重在恢复民生。眼下民间商贸初有复萌之态，诚宜加以扶助，顺民意以安邦，应万民而升平。”
“臣请，今岁开始三年，减税三成，丁赋一律免除，轻徭役而薄赋税。与民休息，丰实仓廪，藏富于民。”
季暄清润的声音在金殿中回荡，传入在列文武的耳中。
“陛下三思。”司农站出来，“如今国库空虚，漠北战事之后，虽则还留有些余钱，但也捉襟见肘。若是遇到灾年瘟疫，或者人祸之类，届时实在没法应急啊！”
钟离旭皱眉。
“司农此言差矣。”季暄道，“一则，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取消的是丁赋，税率也只是降三成，国库并非没有收入；二则，若真是被司农说中，出现天灾人祸需要朝廷拨银，与其等灾祸消息传来，再花费人力物力运输银粮，若百姓自己积粮便足以应付灾荒，反而要比费力搜刮上来，再分发下去要高效的多。
还有，司农大人，这几月国库的税赋收入，还有秋收的具体情况，你可翻查过？”
“这……”司农鼻尖冒汗。
“今岁丰收，各地收粟米黍稻共计九千六百万石有余，其中两淮及江南一带的稻米就占了六成。”季暄有条不紊的陈述掷地有声，“过去三年年成平平，加上北疆战役需要筹措军粮，从民间征粮四成作税，若非今年年景好些，百姓已然入不敷出。故而，减免赋税且在眼下，势在必行。
再者，除了减轻农牧的压力，重视战后粮食积累，减税也是鼓励商贸。以过去三月商业税均值为基准测算，即便再减税一半，本年国库税收也能超过去年。”
钟离旭频频颔首。
“故此，减税免赋并非不可为之举，而是与民休息，恢复国力之策。”季暄再拜。
“依老师所言，待有司拟旨后，即可颁令全国。”钟离旭倚在龙椅上，半撑着脸，“可是说回来，季老师一心记挂江山黎民，就这样把朕赐的一个心愿，许在请旨减税上，你自己的愿望呢？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陛下圣明。”季暄双手高擡过额头，行礼作揖，“微臣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钟离旭挑眉，不置可否。
“咳嗯、关于漠北三公主送嫁队伍入京……”季暄话锋一转，朝奏进入下一个议题。
约莫一个时辰后，朝奏完毕，各官员依次下朝回府。景惟正与周统领道别后，同季暄一道回府。
虽然景惟正之前怎么都看不惯季暄，如今他已经是自家女婿了，府邸又挨在一起，左右都是一个地方，也没必要非要分车而坐。
朝中禀奏时，心思都放在议论国事上，且季暄站在百官首位，文武中又相隔一道，现在景惟正倒是有机会能仔细打量季暄了。
从前季铖与他交好，奈何之后朝局震动，先帝被囚遇害，国内又有奸臣当道，季暄一时的忍耐，也不算是为虎作伥。景惟正看着季暄长大，这位故交之子的品性他再清楚不过了，若非长日蛰伏，季暄后来也未必能一举拿下宁博翰，遑论为先君亡父报仇了。
若说是政治立场，景惟正今日倒觉得，季暄的做法已经是两相权衡之后的最优了。往日里，景将军在外带兵打仗，他为了将士们的生计，向朝廷多争取粮草军饷，棉被寒衣。但今日在金殿中，季暄坚持上请为民减负，景惟正有那么一个瞬间，深感黎民不易。
每逢战乱，边关将士不易，黎民百姓也不易。无论是让兵卒将士忍饥挨饿，还是压榨百姓搜刮膏脂，都不是他想看到的。好在季暄从中取衡，才等得到如今的大获全胜。
思及此，景惟正看向季暄的眼神，都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赞许。
不过，这小子闷声不响就求旨把阿茵娶了，还整先斩后奏这一套真的是——
季暄感受到了岳父眼中转而狠厉的凶光。
“岳父大人？”他问。
“没事。”景惟正应道，反正景凌昀也是这么娶的季菱，左右也算不得他景家亏，景惟正眼中凶煞一闪而逝。
季暄有些哭笑不得，“阿茵久盼岳父归来，掐着日子数着归期。待会回府用午膳，阿茵若见到岳父，定然高兴。”
“嗯。”景惟正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
这小子倒是常念着阿茵，算他有眼光。景惟正心下思量，也不知道是阿茵拿捏住了季暄，还是季暄把阿茵吃得死死的，毕竟他这个不省心的闺女在出阁前，就是个喜欢俊俏郎君的。
景惟正想到闺女轻轻叹了口气，季暄这般的男子成天在她眼前来回晃悠，只怕她神魂颠倒为色所迷，季暄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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