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暄顿了顿,话锋一转,“别扰了夫人清梦。”
管家顿首,目送季暄的马车离府去往城门口。
景纾茵昨夜睡太晚,这个时候方才醒来,秋云正带着两名婢子,从厨房端了早膳回来,路过府门前瞧见季暄才回又离府,兴冲冲奔了回去,喘着气跟她禀报,季暄要离京的事。
“什么?”景纾茵起身带倒了凳椅,分明他昨夜还来找她,怎么今天就匆忙走了?
“夫人——你去哪——”秋云的呼唤被她抛在身后,她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经过角门正好与管家撞了个正着,管家本就是要来向她禀事的,“夫、夫人?”
“他现在往哪去了?”她的语气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管家一下子被她的气势震住,原来的话都忘了,“主君,主君往东城门走了……”
她直接往府门外跑去,只留下衣袂蹁跹的藕粉背影。
门口牵马小厮才把拉马车的马解下套索,就见到主母着急地出府来,都来不及抱手见礼,景纾茵便飞身上马,双腿一夹,握着缰绳便策马而去。
“驾!”她选了一条僻静的捷径,一路飞驰向东门而去。
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季暄,她心中焦急。他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连告别都没有一声,就丢下她匆匆走了呢!
明明昨夜还——
他简直不负责任!难不成昨夜都是为了戏耍她的吗?!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看着深情难负,转眼就可以坐着马车离开!他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景纾茵越想越气,越恼越着急,一路飞驰到东门。因为季暄出京,临时限制出城人流,东门门口聚着一圈百姓。
季暄的马车已经过了关口了,她认得自家马车在地上新碾过的车辙痕迹。
他肯定才离开没多久!
她下马直奔城楼,提着裙摆往台阶上跑,裙摆袖摆在风中摇曳,如同昨夜他送她的、绽于月下的花灯。
“夫——君——”她倚在城楼上,终究只来得及目送他出城的背影,她喊得用力,引起周围纷纷侧目,但她浑不在意。
她只在意他的想法,他昨夜来,到底是一时兴起的戏谑还是郑重告别?
是觉得她……不会挽留他吗?
车轮滚滚,马蹄扬起泥尘一路远去,将要化作一个不起眼的点,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季丞相,方才我好像有听到谁家娘子在喊夫君呢?”周泽彦瞥了一眼旁边一道骑马的季暄,酸溜溜揶揄道。
“嗯。”季暄控着缰绳不冷不热应了声,马车里装了太多税赋卷宗,憋闷了些,他出来透口气。
方才那声夫君,虽然隔得远听不太清晰,但也落入了他耳中,“许是送外出经商的夫君远行吧。”
是个很年轻的女子,声线婉转悠扬,还与他的阿茵有几分相似。他方才回头瞧过,但没瞧清楚样貌,他几乎快要将那一抹藕粉认作妻子。
但那怎么可能呢?她厌恶他至此,一夜之间变换态度,他怕是白日梦做魔怔了。
季暄不动声色回到既定的路线,无声叹了口气,若是她有朝一日,因为他的远行,为他而生出一分妻子对夫君的不舍来,他便是把心肝都掏出来换也甘愿。
那位女子口中呼唤的夫君,当真是令人艳羡。
季暄压下那些心头异样,他如今扮作客商,周泽彦扮作护卫,奉旨下江南核查赋税,丈量田亩,要务在身,一路上不可轻举妄动。
马车上那些案卷,都是宫中过去历年收上来的赋税,以及江南各城县灾年丰年的税制和财政结余,虽说都是拓本,但却是不能久留,尤其不能带入江南地界,以免横生枝节,暴露身份和来意,造成不必要的困阻。
他得在赶路的时候,把几车卷宗都背下来,尽快记在脑海里,对田赋和人丁税了如指掌,到了目的地,才好慢慢核查对验。
“季相,你何必来这一遭?江南那些虽说是富商,但也不是好招惹的主,他们花重金雇的杀手,没有哪个是吃素的。”周泽彦虽然有些事上与他相左,但对于季暄今早入宫请旨亲往江南查税,还是很惊讶的,但言辞间还是难免酸意,“新婚燕尔的,陛下本来也没打算中断许给你的婚假。何必主动接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他不愿……她看到讨厌的人在眼前心生厌烦。
“战乱初平,正是清点丁亩,肃清税赋的时候。江南一带的税赋问题,在之前跟漠北打仗时难以兼顾,”季暄看着天边白云,“如今腾出手来,自然不能再养虎为患,继续任由豪强吸食百姓血汗,须得好好整治一番。”
“你……要是动到那帮家伙的钱袋子,他们拼起命来,可比漠北的雪狼凶狠多了。”周泽彦瞥了他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之前不是没派人去查过,先帝一朝,十个去的有九个回来收了贿赂,还帮他们做假账平事,然后跟先帝哭穷要求减税的——”
“唯一的那个刺头不肯受贿,江南于是就成了他的埋骨地。”
“所以,陛下才点了周小将军,与本官一道下江南啊。”季暄道。
“哼。”周泽彦扬了扬下巴,“反正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职责所在罢了。”
季暄懒得理他这种透着别扭的倔傲,回马车上继续背卷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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