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一拐,靠在苑外墙上,掏出景将军从陇西寄回给他的家书,手抵着胸口衣襟内侧一块金属质感的坚硬物件,闭上眼靠着墙沉吟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才将东西收好,恢复原先的状态。
父亲寄回给他的信中,还有诸多疑点未解,他并未销毁,却也不能让自己这个本就不让人省心的妹妹看到。
想来爹娘给他们兄妹二人各写一份家书,也正是此意。
郢都确实要有大变数了。
陛下那天来季府用膳后,交到他手里的东西,可是块烫手山芋啊。
若是真同陛下所说的最坏可能一样的话,那他们景家,怕是又要再将三年前险些灭族的滔天祸事,重走一遍了。
只是这次,不会有人,能为景家再力挽狂澜一遍了。
父亲寄来的家书虽然看上去言辞轻松,但事情怕是远没有父亲信中所述那般轻描淡写。
三年都舍不得花钱寄几次信回家的人,突然八百里加急千里迢迢高价遣人送家书回来,若说只是为了区区几坛美酒,谁信?
此去不知生死,路上怕也是早有埋伏,凶险异常。
可景纾茵留在郢都,最好的情况,也是沦为那家伙手里用来要挟父亲和他的人质。
待在郢都反而更不安全。
而按照他能想到最坏的可能,季府反而或许能够全身而退,有季暄在,应该护得住阿菱。
阿菱……
此去生死未卜,阿菱留在季府,有季暄这个兄长护着,应当无碍。
若是跟他景凌昀这个亡命之徒牵扯到一起,才是害了她。
本来跟在她身边,是想要报答她三年前的恩情,后来越了解她……自己就越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即便是全世界都指责他们景氏一族,戳他们脊梁骨,墙倒众人推的时候,阿菱也会站出来,拼上名誉不顾众人谩骂,逆流而上,以柔弱之躯挺身而出,为景氏说一句公道话,替已经无法开口的阶下囚,拼尽全力地去争那份最后的清白。
那日阳光下,站在众人面前据理力争的阿菱,竟耀眼地恍如神明。
如今他苦苦追求三年无果,反而于两人都是件好事。
真是讽刺。
若是他离开季府,阿菱的生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向来纠缠不休的,只有他而已,恐怕阿菱之前会觉得很困扰吧。
只是由于阿菱的宽和大度,不忍直说,担心伤了他的自尊心罢了。
这样想想,还真是不甘心啊。
景凌昀坐在书桌前,将写给季菱的第十三封道别信揉成纸团,随手丢到火盆内,任由火舌吞噬,又扯来了第十四张纸继续。
不知该怎么面对,就用书信代替吧。
可这道别信……究竟该怎么写呢。
*
与此同时,静淑苑内。
景纾茵根本不理老爹信中片面之词,也并不信景凌昀那个家伙的话,但此刻还是照着老爹信中所述,将他要的美酒、酥油饼,还有娘亲院子里种的药草准备了起来。
娘亲十分爱惜自家院种的草药,一来大部分药草珍奇难寻,二来种植这些草药倾注了不少心血,自然万分珍惜。
娘亲当年妙手回春,将老爹的命从鬼门关救回来,所用的药草也是其中之一。
在战乱边境,有时候,一棵止血草,就能换一条人命。
景纾茵只薅了一小半娘亲常用的药草,想了想,又拿了个荷包装了些草药种子,明日交给秋云一并带走。
“小姐?小姐?”秋云冲她招了招手,“明天路上还要带些什么干粮,小姐快来挑挑。难得出去踏青,一定要准备齐全才好。”
“嗯,”景纾茵看着手中装着草种的荷包,有些心不在焉,“你按自己喜欢的挑吧,我都可以。”
反正,到时候吃干粮的,也是秋云自己。
她是不会跟着景凌昀那个家伙走的。
这么着急离开郢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老爹和大哥都把这件事瞒着她,肯定是为了她着想,但她总觉得,若是真的这么一走了之——
以后一定会很后悔。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但至少,留下来,她能将一些事情理清楚。
再一次被推向命运的分叉口,又岂能重蹈覆辙。
最起码,不会再像三年前一般——
剩下的,只有一片空洞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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