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煜差点撞上她扬起的发梢,一缕白玉兰香混着机油的金属气息钻入鼻腔。
"这是金工实习车间,"她指着红砖墙上巨大的齿轮浮雕,"周三下午要穿帆布工装来上实操课。"浮雕缝隙里钻出的野蔷薇垂落在她肩头,又被路过的风轻轻拂去。
张煜的视线追着她翻飞的发梢,看见浮雕齿轮缝隙里探出的野蔷薇。
陈琛忽然停步,他险些撞上她肩头。"小心水坑。"她侧身让开时,张煜闻到她袖口沾染的机油味混着白玉兰香。
教务处窗口递出学生证时,窗口的老式打印机正在吞吐油墨,陈琛接过张煜的录取通知书时,小指沾上了钢笔墨水。
陈琛接过证件仔细核对,钢笔尖在报到表上划出沙沙声。
她核对信息的模样像在检验精密零件,睫毛在晨光中投下颤动的阴影。
"宿舍楼在锅炉房后面,"她将证件递回时指尖掠过张煜手背,"309室,钥匙找温阳拿。
梧桐叶在309室窗前旋落时,八个少年的命运齿轮开始咬合。
温阳从《机械原理》课本上抬起头的瞬间,张煜恍惚看见父亲车间里那台最精密的数控机床——这个袖口永远挽到肘部的北方少年,连起身接行李的动作都带着金属般的利落。
"温阳,按报到顺序是寝室长。"他的床铺像用游标卡尺丈量过,军绿色被褥棱角分明,枕边铜制水平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窗台上排列着八个搪瓷缸,缸身上"劳动光荣"的红字正在褪色。
推开309室掉漆的木门时,混合着樟脑丸与焊锡膏的气息扑面而来。
靠窗的上铺探出个板寸头:"新来的?"少年放下手中的《机械制图》,袖口工整地挽到肘部,小臂肌肉线条像精车过的钢件。
"我叫温阳。"他翻身下床的动作利落得像机床启停,接过张煜行李时露出腕间磨旧的上海牌手表,"你是第七个到的。"
宿舍里此起彼伏响起招呼声。穿条纹海魂衫的男生从双层床中间探出头:"王亮,三河县的!"他床头的磁带机正放着《纤夫的爱》,嘶嘶的电流声里混着窗外的蝉鸣。
"咱们老乡啊!"角落传来惊呼。叫何木的男生蜷缩在下铺,膝盖上摊着本《木工基础》,指甲缝里嵌着木屑,"我是太平镇中的,你家在镇东还是镇西?"
张煜铺床时,戴着厚瓶底眼镜的冯辉正用游标卡尺测量铁架床护栏。"误差0.05毫米,"他扶了扶眼镜,"这床架绝对是用淘汰的机床导轨改的。"
王岩蹲在门口给足球打气,突然蹦起来撞到上铺床板:"我哥说食堂白菜炖粉条里能数出肉丝!"他后脑勺翘起的呆毛随着动作摇晃,像根倔强的弹簧。
任斌始终安静地坐在角落,膝盖上摊着本《金属热处理》,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全家福。
雁洋哼着粤语歌擦拭他的凤凰相机,镜头盖上的"囍"字贴纸已经褪成粉白色。
当吴东抱着印有"奖"字的搪瓷盆撞进门时,夕阳正给双层床镀上金边。"澡堂龙头抢疯了!"他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水,塑料拖鞋在地面拖出蜿蜒的水痕。
……
晚风裹挟着食堂的炊烟漫进窗户时,八个少年正用搪瓷缸敲击出凌乱的节奏。
王亮变魔术般从裤兜掏出两包琥珀桃仁:"我姑在供销社,特意给老乡留的。"何木小心地掰成均等的八份,碎屑落在《木工基础》封面上像金色的雪。
温阳突然从枕头下摸出扑克牌:"拖拉机还是五十K?"他的床单像军训时叠的豆腐块,枕边摆着个铜制水平仪。
冯辉却摸出副象棋:"楚河汉界见真章。"
张煜的视线掠过窗台上的玻璃汽水瓶,夕阳把"北冰洋"三个字投影在何木的木工刨上。王岩忽然指着楼下惊叫:"快看!"
陈琛推着自行车穿过梧桐道,车筐里的书本被晚风吹得哗哗作响。
她弯腰捡拾散落的纸张时,马尾辫滑过肩头,露出后颈一颗朱砂痣。链条突然卡住的瞬间,张煜已经冲下楼。
"需要帮忙吗?"这回轮到他问出这句话。
陈琛抬头时,睫毛在脸颊投下颤动的阴影。
张煜蹲下了身,机油蹭在指尖的触感像她白球鞋的温度。
当她递来格子手帕时,他闻到了白玉兰香里混着的钢笔墨水气息。
夜幕降临时,309室飘起王亮用酒精炉煮的方便面香。
何木在烛光下雕刻小木马,刨花像金色的雨落在冯辉的《公差配合》课本上。
温阳的收音机里传出《夜来香》,雁洋的相机定格了少年们举着搪瓷缸碰杯的剪影。
张煜枕着新领的帆布工装入睡时,月光正流过陈琛自行车筐里那本《机械原理》。
远处车间传来夜班机床的嗡鸣,像首未完成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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