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铅汁般灌入魏庄坞堡时，檐角风铎的叮当声都带着诡异的滞涩。杨方伏在酸枣丛后，枯枝在他粗布衣上勾出蛛网般的裂痕——这座本该炊烟袅袅的坞堡，此刻竟似被抽干了生气的陶俑，连守门老卒磨刀的沙沙声都清晰可辨。
余英的鹿皮靴碾过腐叶的刹那，杨方颈后寒毛陡然竖起。他透过伪装成荆棘丛的竹篾窥孔，看着师妹将缰绳在漆树虬根上绕了七道死结，又在马匹眼睑抹了艾草汁防止嘶鸣。当那抹鹅黄襦裙挨着自己伏低时，腐殖土的气息里混入了忍冬花香。
“邴云的青骢马踏的是幽州蹄铁。“余英耳语时，指尖在青苔上勾勒出蹄印凹痕，“马粪里掺着朱砂，怕是刚从丹房出来......”
话音未落，张纨的蹙金绣鞋已踩碎了枯枝。这位河间张氏的明珠，正用鲛绡帕捂着口鼻，将织锦裙摆提得离地三寸。她发间金步摇的累丝蝴蝶本应停在牡丹丛中，此刻却悬在腐草之上震颤不休，连带着杨方手中铜制望筒都映出扭曲的光斑。
“不能通过其他的办法吗？”少女尾音拖得像淬毒的银针，却在瞥见坞堡角楼灯笼骤亮时骤然噤声。三双眼睛同时收缩——灯笼不是寻常的鱼胶纸，而是浸过桐油的羊皮，在暮色中泛着尸蜡般的浊光。
“情况如何？邴云有动作吗？”
面对余英的问题，杨方摇了摇头。
邴云在来到魏庄坞堡大门前后，那两名原本趾高气扬的守卫却是陪着殷勤笑脸将其迎入门里，并且还相当娴熟的将马匹也牵去马厩之中饮水补料，显然魏庄与邴云的关系非同一般。
并且，就在之后不久，原本还是敞开的坞堡大门便被关闭，似乎邴云是打算在此过夜。
不过，杨方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而是依旧保持着对魏庄的严密监视，但直到眼下，魏庄之中除了有些炊烟升起之外，便再无任何变化。
“可恶，以前也没有听说邴云的手伸到过这里，莫非是因为蹇良死后让他一家独大？还是说是因为那县令孙修的缘故？”
霞山虽有众多异兽奇药，但相比绵延数百里的广阔区域，这些价值不菲的宝物实际上却相当珍稀，即便是老练的猎户进山忙碌几天，也未见得就能够打到珍稀的猎物。
相比之下，几条能够稳定产出可观利润，几乎是旱涝保收的山径商道方才是真正珍贵之物。
而由于廮陶地处水旱要道交汇之处，这些商道也基本直通廮陶，使得青狼邴云虽是名列廮陶三兽，麾下帮派也以经营山路见长，不过和其他两人一样，势力基本都只在廮陶县城附近一带，并未伸到相距四十多里的魏庄来。
对于余英的猜测，杨方自然也不清楚，只能道：“我也不知道，还是等他出来后找个无人的僻静角落活捉住拷问一番了。”
余英闻言，也是点点头，表示了认同。
能靠着几句话吓退蹇良，余英的实力不说是廮陶城中最强，却也绝对称得上是一流，几次和蹇良的交手更是尽皆占据上风，虽未和邴云直接交过手，不过以二人几乎齐名这点来看，只怕实力亦是相差不远。
再加上还有杨方这个仅凭一人险些团灭了整个黑虎帮的家伙，乘其不备活捉邴云应当算不得是什么难事。
一旁的张纨听着二人的交谈，虽是有些听的云里雾里，却还是茫然开口道：“那若是他就住在里面，迟迟不出来怎么办？”
“这怎么会？”余英闻言，刚想开口解释邴云的身份，论证以其土匪头子一般的身份绝不会长住于此。
可下一刻，她便听到了张纨腹中传出了几声抗议之声，显然是她理会错了张纨话中的重点。
而说起来，余英也感觉到了几分饥饿之感，毕竟从下船到现在大半天的时间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不过，此行她只带了一壶水而已，食物都在杨方手中，此刻除了将怀中带着温热的水壶取出，递给张纨之外，却也只能用眼神暗示看向杨方。
杨方自然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在荒郊野外，尤其还是在监视他人这种需要尽可能隐蔽身形的情况，自然不可能开火烹饪，而是只得先用提前所带来的风干熊肉代替充饥。
从袖口之中摸出一包油布所包裹的肉干，杨方取出两块送入嘴中，随后递到了余英手中。
熊肉本就肉质纤维粗，相当有嚼劲，再加上风干之后，口感更是干硬好似木炭一般，即便是杨方嚼起来也相当费力，需得搭配上清水一起方才便于下咽。
余英毕竟是习武之人，力道不比杨方相差多少，自是还好，虽是嚼的辛苦，不过却也能够接受。
但是对于一旁颇为期待的张纨而言，这却成了异常艰难的挑战，仿佛是在生啃铁石一般，每次咀嚼都恨不得使出全身的力气一般，使得这位原本温婉恬静的高门千金，却像是扮作鬼脸吓人的伶人一般，每一幕都成了十足的表情包。
不过好在，熊肉本就生机充沛，再加上风干之后更是格外瓷实，再加上张纨每一口都需要配上数倍的清水，使得才刚吃了一小块，便再没了胃口，总算是停下了这堪称是折磨的进食。
勉强吃饱喝足之后，杨方依旧紧紧盯着魏庄坞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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