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裹挟着沙尘拍打着独立团团部的窗棂，孔捷正伏案整理作战地图，指腹反复摩挲着标注敌军据点的红圈。突然，桌上那部老式手摇电话发出刺耳的蜂鸣，惊得他手中的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划出一道歪扭的痕迹。
“喂？“孔捷抓起听筒，听筒里传来的电流杂音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哈哈哈哈！“那标志性的粗粝笑声像把钢锯，瞬间穿透了电话线。
孔捷握着听筒的手指节发白，眉头拧成个死结。他转头望向窗外被夕阳染成暗红色的天际线，喉结滚动了两下，终于憋出句：“李云龙！你有事说事！我这忙着呢！“话音里带着被打断思路的烦躁，连带着听筒都被重重按在耳边。
“嘿！瞧你这话说的！“电话那头传来桌椅挪动的吱呀声，李云龙似乎正大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靠，“老孔！我这次找你是有好事情找你！“他故意把“好事情“三个字咬得极重，尾音还带着上扬的调调。
孔捷随手抓起搪瓷缸子灌了口凉茶，喉间发出“咕咚“的闷响。透过氤氲的热气，他瞥见墙上挂着的作战计划表，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哦？你小子有好事还会想着我？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敲出杂乱的节奏。
电话里先是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咔嗒“声，紧接着便是绵长的吐烟声。李云龙故意停顿了两秒，才慢悠悠开口：“你也知道！我不是现在在张大彪手底下干活吗？“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孔捷耳朵。他猛地挺直脊背，搪瓷缸子重重磕在桌上，溅出的凉茶在地图上晕开深色水痕：“哈哈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眼角挤出细密的皱纹，“你老李还好意思说这个！现在一个小年轻当你老李的旅长了啊！“说到“小年轻“三个字时，特意拖长了尾音，语气里满是揶揄。
听筒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显然李云龙正把电话夹在肩头。过了片刻，他那带着烟火气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孔你就是羡慕我！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牛！我就问你！“突然拔高的音量震得孔捷耳膜生疼，“我们现在全团的武器装备几乎是人手一把枪！“
孔捷抓起块抹布随意擦着地图上的水渍，嗤笑道：“切！不过就是人手一把枪嘛，别那种膛线都磨平了的还算啊！“话虽这么说，他的目光却不自觉扫过墙角堆放的汉阳造——那些枪栓拉动时都要费老大劲的老古董，有的甚至连准星都歪了。其实三天前，炊事班老周还举着把打不响的步枪来问能不能改成烧火棍。
“哈哈！“李云龙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那我问问你！你们有坦克吗？！“
这句话让孔捷如遭雷击。他猛地站起身，金属椅腿在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听筒险些从掌心滑落，他慌忙用另只手扶住，连珠炮似的追问：“坦克？！“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之前总部说你们有坦克是真的？！“喉结上下滚动，能清晰听见吞咽口水的声音。
电话线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李云龙似乎在翻找什么资料：“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干嘛？！上周刚缴获的三辆九七式，现在正停在咱们后山的窑洞里！“他故意放慢语速，每个字都像颗重磅炸弹。
孔捷跌坐在椅子上，盯着墙上的作战地图发呆。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变得更急了，卷起枯叶拍打着窗纸。他想起上个月反扫荡时，二营被日军坦克压着打，战士们抱着炸药包往上冲，最后只炸坏了履带，却赔上了十几条年轻的性命。此刻李云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把锋利的手术刀，剜得他心口生疼。
“老李！你这装备可以啊！“孔捷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伸手抹了把脸，却抹下一手冷汗。听筒贴在耳边发烫，烫得他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
李云龙像是听出了他的言不由衷，笑声里带着得逞的意味：“老孔！是这样的！我们团就要被两个旅团包围了！“他突然放低声音，带着几分哭腔，“你能不能来帮帮我？“
这句话让孔捷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他死死攥住听筒，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窗外暮色渐浓，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两个旅团，这分明是场必死的硬仗！就算把独立团和新一团拼起来，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就在孔捷咬牙准备开口时，李云龙又补了句：“鬼子这边还有飞机的支援！我老李这回是真的打不过了！“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颓丧，却让孔捷越发警惕——这老小子，指不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孔捷深吸一口气，故意提高声调：“老李啊！你说啥？我这信号不太好啊！要不...先？“说着就作势要挂断电话。
“别！老孔！“李云龙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听筒里传来跑动的脚步声，“你听我说！咱们可以打个配合，你从侧面...“
“滋滋——“孔捷故意摇晃着听筒，制造出电流杂音，“听不清！听不清！“不等对方说完，“啪“地挂断电话。听筒放回座机的瞬间，他长舒一口气，却发现后背的军装早已被冷汗浸透。窗外，夜幕彻底笼罩了大地，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枪声，像是这场诡谲对话的余韵。
听筒即将落下的瞬间，李云龙的吼声几乎震破孔捷的耳膜：“别别别！“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混着粗重的喘息声，仿佛正穿越层层电波扑面而来。孔捷握着听筒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油灯在泥墙上摇晃的影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两人在晋绥军新兵连抢馒头的光景。
“老孔！你先别急着挂电话！“李云龙的声音突然放软，带着几分讨好，“有的打！有的打！你来了之后就有的打！“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他正把地图铺在桌上，“你想想，两个旅团的装备啊！光是歪把子机枪就得有上百挺！“
孔捷的喉结动了动，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墙角那排锈迹斑斑的捷克式轻机枪。上次反扫荡，三营副营长就是抱着挺打不出子弹的机枪，生生用枪托砸死了三个鬼子。此刻李云龙描绘的画面，就像块滚烫的烙铁，在他心里烫出滋滋作响的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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