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指挥部里唯一一盏煤油灯在地图前摇曳，将首长佝偻的背影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他右手三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作战地图边缘，左手捏着的红蓝铅笔早已被汗水浸透，在“阳明堡“三个字上洇出深色的墨点。左参谋第三次将搪瓷缸里的浓茶续满时，终于注意到首长后颈处蜿蜒而下的汗迹——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后背，早已被反复擦拭的毛巾浸出深浅不一的云纹。
“首长！“左参谋突然提高的声调惊飞了窗棂上的麻雀，“您看看这沙漏！“他疾步上前，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黄铜沙漏底座上，“从午夜到现在，您已经整整站了六个时辰！“
首长纹丝未动，唯有眼珠微微转动，目光扫过沙漏底部堆积的细沙。突然，他布满血丝的眼球猛地收缩——在标注着“386旅突围路线“的红色箭头旁，日军增援部队的蓝色标记正呈扇形包抄过来。
“小左啊，“首长沙哑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你闻闻这硝烟味。“他突然抓起案头的电报稿纸，泛黄的纸页在煤油灯下簌簌作响，“看看这份十二分钟前截获的密电——'鬼子第三联队已提前完成合围部署'。“
左参谋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抄起墙角的铜盆，“咣当“一声砸在地面。正在打盹的警卫员小王猛地蹦起来，怀里的三八式步枪差点走火。“首长！您再不休息，我就把这指挥部掀了！“他涨红着脸，脖颈青筋暴起，“您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前线三万将士该听谁指挥？“
首长终于转过身来，作战靴在青砖地上拖出长长的摩擦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左参谋，突然咧嘴笑了：“当年在井冈山，我三天三夜没合眼，带着尖刀班摸掉了敌人三个碉堡。“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左参谋肩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每眯一会儿眼，前线就要多躺下十个兄弟！“
左参谋突然转身冲向墙角的行军床，三两下抖开皱巴巴的军毯。当他抱着被子折返时，却见首长正用铅笔头戳着太阳穴，地图上“386旅“的番号已被他描摹得粗如手指。“首长！“左参谋突然单膝跪地，军毯“噗“地铺在首长脚边，“就算您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老总想想啊！“他声音突然哽咽，“上个月他来视察，还特意叮嘱要看着您按时吃饭……“
首长弯腰捡毯子的动作突然僵住。煤油灯的火苗在他眼底跳动，映出两簇幽蓝的光。“你小子，“他突然笑骂着踹了左参谋一脚，“学会拿老总压我了？“说着却真的往藤椅上一坐，作战靴“哐当“一声架在凳子上。
左参谋大喜过望，刚要倒水，却见首长突然掏出怀表。表盖弹开的脆响让空气瞬间凝固——秒针正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行啊，“首长突然将怀表拍在桌上，“给我十分钟，就十分钟。“他指节敲着桌面，“要是十分钟内没有新战报，老子就听你的去睡！“
左参谋正要反驳，突然听见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却见警卫员小王正死死拽着通讯员的胳膊。“你小子疯了？“左参谋压低声音怒吼，“首长刚说要休息！“
“左参谋！“通讯员小张急得直跺脚，作战靴上的泥浆甩得到处都是，“是……是张大彪营长的急电！“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牛皮纸边缘还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
首长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身后。他枯瘦的手指捏住油纸包时，左参谋分明看见那上面凝结的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首长！“左参谋刚要阻拦，首长却突然大笑起来：“好！好！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油纸层层剥开时发出细碎的响动，像极了战壕里拆手榴弹的声音。当那张带着硝烟味的电报纸完全展开时，首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左参谋慌忙去扶，却见首长整个人都在发抖，右手食指死死戳着电报开头：“张……张大彪缴获了联队旗？！“
指挥部里突然陷入死寂。煤油灯的火苗突然爆了个灯花，“噼啪“一声惊醒了所有人。首长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将半缸冷茶一饮而尽。茶水顺着他花白的胡须往下淌，在灰布军装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联队旗……“首长喃喃自语，突然转身将电报纸拍在作战地图上。泛黄的纸张覆盖住日军增援部队的蓝色标记，就像给毒蛇钉上了七寸。“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突然转身，眼中有泪光闪烁，“当年平型关大捷，咱们缴获的不过是面中队旗，就让委员长在报纸上吹了三天！“
左参谋突然踉跄着扶住桌角。他想起三天前在战地医院看到的场景：裹着绷带的伤兵们相互搀扶着，用血手在墙面上画抗日标语；想起昨天经过的村庄，老妇人们跪在烧焦的房梁前，把最后半袋高粱面塞给路过的战士……
“首长！“通讯员小张突然带着哭腔喊道，“张营长说，缴获联队旗时，鬼子少佐剖腹前还喊着'天皇陛下万岁'！“他抹了把脸，“现在全营战士都疯了，说要把这旗子插到南京城头！“
首长突然抓起桌上的红蓝铅笔，在“386旅“番号旁重重画了个五角星。铅笔芯“咔嚓“折断的瞬间，他猛地扯开军装领口：“小左！马上给老总发电报！“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就说咱们八路军，要给全国百姓放个大炮仗！“
左参谋抓起电报本的右手青筋暴起。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延安听到的广播：重庆那边又在搞“曲线救国“的论调，说日军“不可战胜“。此刻看着首长通红的双眼，他突然抓起红蓝铅笔，在电报纸上划出道凌厉的破折号。
“另外，“首长突然转身，作战靴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给张大彪回电！“他抓起案头的钢笔，笔尖在纸上洇出墨点，“就说老子给他记特等功！缴获的联队旗……“他突然顿住，喉结剧烈滚动，“等抗战胜利那天，要让它飘在东京塔尖！“
煤油灯忽然爆出个灯花，惊醒了凝固的时间。首长布满老茧的手指悬在电报纸上方三寸处，油墨的焦糊味混杂着窗外飘来的硝烟，在他鼻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左参谋注意到首长喉结正以异样的频率滚动，仿佛吞咽着某种滚烫的情绪。
“你闻到了吗？“首长突然开口，指尖重重戳在“联队旗“三个字上，纸张发出脆响，“这是小鬼子的遮羞布烧焦的味道！“他猛地转身，军装下摆扫落了桌上的搪瓷缸，残存的茶水在地面蜿蜒成奇怪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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