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挟着碎雪拍打着北平燕王府的朱漆大门，铜制门钉上结着薄薄的冰霜…………徐妙云立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里枯败的海棠树在寒风中瑟缩，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歪斜，在窗棂上投下晃动的剪影…………她指尖摩挲着虎符冰凉的纹路，青铜表面因岁月侵蚀而斑驳的兽首仿佛也在无声嘶吼，提醒着她肩头千斤重担…………
“煦儿…………“她猛地转身，烛芯爆出的火星照亮她眼底的决绝…………朱高煦魁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书房门框，玄铁铠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腰间佩剑的丝绦随着呼吸轻轻摆动…………“开平卫是北平的咽喉，“她疾步上前，指尖点在墙上的舆图上，“鬼力赤的铁骑一旦突破这里，整个北疆就会像撕开的绸缎般任人宰割…………“她忽然抓住儿子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母亲特有的颤抖，“记住，不要莽撞，那老狐狸的诱敌之计...“
“母亲…………“朱高煦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声惊飞了梁上的夜枭…………他仰头时，烛火映亮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眼神炽热如焰，“儿臣以燕王府列祖列宗之名起誓，若让鬼力赤的马蹄踏进北平半步，儿臣愿提头来见…………“话音未落，他已旋风般起身，铁靴踏碎满地月光，只留下空荡荡的回廊里回响着渐行渐远的铿锵…………
徐妙云望着长子离去的方向怔了许久，直到寒风卷着雪粒扑进屋内，才恍然转身…………朱高炽正捧着文书在暖炉边书写，烛光将他圆胖的身影压在宣纸上，墨迹在冻僵的笔尖下晕染…………“炽儿，“她伸手拢了拢披风，“奏章里要写明，燕地三卫愿为朝廷守土，但...“她突然停住，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军情急报，“再派人快马加鞭去辽东，告诉刘都督，就说...“她压低声音，“就说北平需要他的狼牙关铁骑…………“
当最后一个脚步声消失在王府深处，徐妙云跌坐在太师椅上…………铜炉里的炭火将熄未熄，映得她眼角细纹里都是疲惫…………她望着墙上朱棣的画像，恍惚间又回到当年奉天殿上，丈夫身披战甲受封燕王的场景…………“王爷...“她对着虚空轻声呢喃，“你可知此刻北疆的风雪，比当年靖难时还要刺骨？“
雕花窗棂外的月光被乌云吞噬，狭小偏殿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朱棣的官靴在青砖上磨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他时而伸手按住腰间，却只摸到空荡荡的革带——自从被软禁在此，随身佩剑早被收走…………“妙云...“他突然停在斑驳的墙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墙皮剥落的裂痕，“你一定要拦住高煦，那孩子性子烈，万一...“
脚步声由远及近，惊得朱棣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他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看着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被整齐的靴影切割成碎片…………当锦衣卫飞鱼服上的蟒纹出现在视野里时，他喉结剧烈滚动，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纪...纪指挥使，可是北平...“话未说完，冷汗已顺着脊梁骨滑进衣领…………
纪纲嘴角勾起的弧度比寒冬更冷，他抬手轻叩腰间绣春刀，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燕王爷，陛下有请…………“朱棣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却在起身时踉跄了半步——方才过于用力，双腿早已发麻…………
穿过九曲回廊时，月光忽而又亮了起来…………朱棣望着宫墙上投下的两人影子，纪纲的影子细长如刀，而自己的影子却蜷缩颤抖…………定安殿前，两排禁军如石像般伫立，玄甲上的铜钉在月光下泛着血光，仿佛无数只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殿门吱呀开启的瞬间，朱棣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陛下…………臣知罪…………“话音未落，一股劲风袭来，他整个人被踹得侧翻在地…………抬头时，正对上朱元璋喷火的双眼，老皇帝的皂靴还悬在半空，鞋底沾着的泥土簌簌落在他脸上…………
“混账东西…………“朱元璋弯腰揪住他的衣领，胡须气得乱颤，“你小子做了什么亏心事？见朕比见阎王爷还怕…………“朱棣这才发现殿内并无朱允熥的身影，唯有角落里的青铜仙鹤烛台静静燃烧，火苗将朱元璋的影子投在墙上，竟与记忆里当年在战场上怒吼的父亲重叠…………
突然，他的目光被殿中央的庞然大物吸引…………一座足有半人高的立体地图静静伫立，山脉用染了赭石的木屑堆砌，河流蜿蜒处竟真的泛着粼粼水光…………朱棣踉跄着爬过去，手指抚过燕山山脉的凸起，触感粗糙真实得令人战栗——那上面甚至标出了每一处关隘的位置…………
“怎么样？“朱元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得意与感慨…………他拾起一根竹杖，点在沙盘上的潼关：“咱当年打陈友谅时，要是有这玩意儿...“他突然顿住，苍老的手指划过江南水乡的精致模型，“谁能想到，允熥那小子竟召集了天下堪舆师、能工巧匠，用了三年时间...“
朱棣的呼吸变得急促，指尖抚过北平城的微型城墙…………突然，他的手指停在开平卫的位置——那里插着一面小小的黑旗，在烛火中微微摇晃…………“这是...“他的声音发颤…………
“这叫沙盘图…………“朱允熥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玄色常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他缓步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雕龙指挥杆，杆头的明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十三省的地势、关隘、粮道，全都在这里…………“他突然将指挥杆重重戳在开平卫，黑旗应声倒下，“鬼力赤的五万铁骑，已经到这里了…………“
朱元璋的竹杖与朱允熥的指挥杆同时指向沙盘上的同一处，朱棣看着两根杆子在月光下投下的阴影，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朱允熥转身时，袖中滑落一卷文书，封皮上“参谋部“三个大字在烛光下鲜红如血…………
“皇爷爷，四叔，“朱允熥的目光扫过两人，“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大明的心脏…………而你们...“他的手指划过沙盘上星罗棋布的藩王封地，“要帮朕，让这颗心脏，跳得更稳些…………“
殿外，北风呼啸着掠过宫墙，将远处的更鼓声撕成碎片…………朱棣望着沙盘上那面倒下的黑旗，突然想起北平此刻的风雪…………他不知道，在那千里之外，朱高煦的长枪是否已擦亮，徐妙云的虎符是否已握紧，而朱允熥手中的指挥杆，又将指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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