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声震耳欲聋的炮响,依旧在他耳畔不断回荡,嗡嗡作响,震得他耳膜生疼,脑袋里仿佛有无数尖锐的钢针在搅动。他望着不远处那个被炸开的粮仓窟窿,黑洞洞的,如同一只巨大的、充满嘲讽意味的眼睛。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心中暗自庆幸——若不是身边亲兵毫不犹豫地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脆弱却坚定的人墙,此刻的他,早已被那喷射着火舌的机枪打成筛子,变成这废墟中又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帅,敌军攻势太猛!”副将浑身浴血,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的铠甲多处破损,鲜血正顺着缝隙不断渗出,在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脚印。话音未落,又一发炮弹在院外轰然炸响,剧烈的震动让地面都跟着颤抖起来,墙上残存的泥灰簌簌掉落。傅友德紧攥着手中未完成的作战图,粗糙的指节在泛黄的羊皮纸上留下深深的汗渍和血痕。这张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奇袭皇城的路线,每一条线条、每一个标记,都凝聚着他无数个日夜的谋划。他本想以清君侧之名,为大明除去那个推行新政的“逆子”,可现实却如同锋利无比的刀刃,将他所有的雄心壮志和精心谋划,无情地绞成了齑粉。
朱允熥踏着满地瓦砾,缓缓走来。玄色龙袍的下摆如同黑色的波浪,扫过焦土,金丝绣线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是无数双警惕的眼睛。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傅友德,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到极点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好一个为国战败!”话音刚落,他的靴底突然狠狠踩住傅友德伸出的手,骨骼碎裂的脆响混着傅友德痛苦的闷哼,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格外刺耳,仿佛是死神的丧钟。
“傅友德,”朱允熥俯身时,龙冠上的东珠几乎擦过叛将额头,冰冷的珠子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光,“私藏甲胄两千副,暗通北元密信三封——这就是你所谓的尽忠?”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充满了愤怒与鄙夷。猛然间,他扯住傅友德斑白的头发,将染血的密诏狠狠甩在其脸上,纸张拍打在脸上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当朕不知你那些‘日月昭昭’的鬼话?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的垂死挣扎!”
朱元璋踉跄着从护卫身后冲出,苍老的面容上满是震惊与痛苦。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雾,双手微微颤抖着,死死攥住朱允熥扬起的手臂:“不可!友德随朕打天下时,你还在襁褓之中!”他浑浊的瞳孔映着傅友德布满血痕的脸,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鄱阳湖血战的夜晚。那时的傅友德,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将领,毫不犹豫地替他挡下流矢,那一幕,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褪色。
“皇爷爷!”朱允熥突然用力甩开桎梏,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色巨鸟。他指向远处燃烧的粮仓,熊熊烈火照亮了满地的断剑残戟,映得众人的脸庞忽明忽暗,“您看这农庄废墟!”他的声音激昂而愤怒,“他们妄图用冷兵器对抗火器营,不是愚蠢,是疯狂!当新政要裁撤世袭军户,这些勋贵便要掀翻朝堂!”
傅友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鲜血不断滴落,在朱允熥的靴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眼的血花。他挣扎着抬头,眼中尽是不甘与绝望:“陛下...老臣只是不愿见祖宗规矩...毁于一旦...”话音未落,朱允熥已如闪电般抽出侍卫腰间佩刀,寒光一闪而过——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而恐怖的图腾,仿佛是对这个时代变革的无声控诉。
朱元璋后退半步,撞在残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记忆如潮水般突然翻涌:当年胡惟庸案株连三万,郭恒案抄没数十侯府,他何尝不是这样亲手斩断曾经的手足?此刻看着孙儿冷冽的眉眼,那决绝的神情,竟与铜镜中年轻时的自己重叠,让他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
“皇爷爷不必悲伤。”朱允熥用帕子慢条斯理擦拭刀刃,动作优雅得如同在品茶,仿佛刚刚发生的杀戮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些人就算逃过今天,也躲不过明日。”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老人耳畔,轻声说道,“您不是早有‘蓝玉案’的后手?”
朱元璋浑身剧震,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眼中满是震惊。这个秘密他只与刘基商议过,眼前的少年却仿佛有读心术一般,能看透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夜风卷起满地枯叶,沙沙声中,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叹息:“青出于蓝...竟至于斯。”
武装直升机的轰鸣声撕裂夜空,巨大的螺旋桨疯狂旋转,掀起的气浪如同飓风,将地上的血迹、尘土和枯叶一同吹散。朱棣小心翼翼地扶着朱元璋登上机舱,望着下方如蝼蚁般渺小的士兵,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父皇,”他凑近老人耳畔,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方才允熥斩傅友德时,那眼神...”
朱元璋盯着舷窗外疾驰而过的山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记忆里某个雨夜突然清晰:洪武十三年,他亲手将杨宪剥皮楦草;十八年,郭恒案抄家时,满院的哭喊犹在耳畔。此刻孙儿的手段,分明比自己更狠绝三分。
“他比咱更懂‘斩草除根’。”朱元璋突然开口,苍老的声音混着引擎轰鸣,带着一丝无奈与感慨,“当年咱杀人,为的是江山稳固;可他...”老人顿了顿,望着朱允熥在舱内调度军务的身影,那从容不迫的姿态,“这孩子杀人,为的是开天辟地。”
皇城的轮廓在月光下渐渐清晰,朱允炆的呼喊穿透旋翼的嗡鸣传来。这位皇太孙喘着粗气奔上机坪,腰间玉佩在夜风中叮当作响,脸上满是焦急。“皇爷爷!四叔!儿臣寻遍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朱允熥染血的衣摆上,瞳孔微微收缩,脸上血色尽失,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
朱棣望着侄儿瞬间苍白的脸色,忽然想起白天战场上那些被碾碎的战车。或许在朱允熥的棋局里,无论是傅友德的反叛,还是即将到来的权力更迭,都不过是推动新政的棋子。夜风再次卷起他的披风,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这个看似温和的侄皇帝,恐怕才是大明最锋利的刀,将斩断旧时代的枷锁,开辟一个全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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