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参军杜预从大殿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无数道黑色的栅栏,横亘在他的脚下。他低着头,步履沉重地穿过长长的宫道,连守卫的禁军向他行礼都未曾察觉。
杜预的官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奏章副本,那上面还残留着被汗水浸湿的痕迹。
\"杜参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杜预浑身一颤,猛地回头,发现是同僚钟会。月光下,钟会那张俊秀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如此匆忙?莫非...\"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宫城方向。
\"钟兄说笑了。\"杜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喉结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只是家中还有些琐事。\"
钟会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折扇轻敲掌心:\"那就不耽误杜兄了。改日得闲,可要好好聊聊今日朝会之事。\"
看着钟会远去的背影,杜预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宫门。
杜府的老管家见他回来,刚要上前迎接,却见自家少爷脸色铁青,便识趣地退到一旁。杜预径直穿过前厅,连平日里最喜爱的紫檀屏风被小厮擦碰了一下都没注意到。
\"少爷这是...\"老管家皱眉望向身旁的侍女。
\"慎言!\"老管家厉声喝止,紧张地看了眼四周。
后院中,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杜预站在树下,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在他肩头,他也浑然不觉。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奏章,那薄薄的竹简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
\"预儿。\"
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从回廊下传来。杜预猛地抬头,看见父亲杜恕正负手而立。月光透过廊檐,在父亲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却掩不住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中锐利的光芒。
\"父亲...\"杜预勉强行了一礼,声音干涩得像是许久未喝水。
杜恕缓步走近,月光下,他鬓角的白发显得格外刺眼。老将军虽然已经致仕多年,但腰板依然挺得笔直,步伐沉稳有力。
\"从宫里回来就这副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杜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久经沙场之人特有的穿透力。
杜预避开父亲的目光,喉头滚动了几下:\"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累?\"杜恕轻哼一声,突然伸手抓住儿子的手腕,\"我儿何时学会对为父说谎了?\"他将杜预的手举到月光下,\"你自小就有个毛病,心里有事时,右手的拇指总会不自觉地摩挲食指。现在,你的指甲都快把食指抠出血来了。\"
杜恕叹了口气,指了指石凳:\"坐下说吧。\"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石桌上的茶具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杜恕不急不躁地斟了杯茶推给儿子,茶水在杯中微微晃动,映出杜预苍白的脸。
\"现在可以说了?\"杜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他苍老的手指轻轻敲击石桌,节奏沉稳有力,像是战前的鼓点。
杜预握紧茶杯,青瓷杯壁传来的温热触感却驱散不了他心底不断蔓延的寒意。茶汤表面映着摇曳的烛光,像极了那日他在兵部看到的战报上未干的血迹。他深吸一口气,茶香混着夜露的湿气钻入鼻腔,终于艰难地开口:\"父亲,我...我看了行台的战报和往来公文。\"
\"嗯。\"杜恕的回应轻得像一片落叶飘在石阶上。老人枯瘦的手指在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与檐角铜铃在夜风中的叮当声奇妙地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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