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初越把她的面吃完。
洗完碗后,温霁见他要去搬沙发装车,忽然脱口道:“我不带回去。”
张初越照例搬:“你带不带是你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
温霁就压着那沙发,说:“张初越!你总让我听你的,你有听过我的话吗?”
一时间,两人僵在原地。
温霁咬了下唇,转身往他的车过去。
等了一会,她就像那新娘子坐花轿,头一回见张初越听她的话,没把沙发搬上车。
车身启动,张初越说了句:“我就听过我奶奶和外婆的。”
温霁唇角忍不住勾起,想笑,但嘴上却说:“反正你总是要结婚的,谁嫁给你当老婆,你就再听多一个人的话咯~”
“结婚时你只要求我不能对你大呼小叫,没说过要听你的话。”
温霁皱眉:“这还要我教你?”
张初越眸光压来:“谁不是第一次结婚?”
温霁:“……”
难怪刚来他家的时候,喊破嗓都听不见他答应,还是后来跟他发了通脾气才改,现在温霁发觉,张初越的脾气要想跟她合契,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但从张家回温家的路,还算顺畅。
温霁的大姨住在附近,一看到张初越的车就从屋里出来,擡手扬了扬,喊:“阿霁!外甥女婿!”
她这一喊颇有骄傲的气势,惹得同村的其他人张望脑袋,温霁从车里下来,一看到大姨就高兴得挥了挥手,小跑过去。
张初越拉都来不及。
真是头也不回的雀跃。
“你阿妈去城里服侍你嫂子,屋子里静悄悄的,还让我给她看门。”
大姨边说边拿了钥匙开门,温霁涌进去,换了鞋蹬蹬进屋。
“初越,去大姨那儿喝杯水。”
张初越站在门口,神色微沉,“不用了。”
说罢目光往屋里探,温霁没出来,他眉头凝起,耳边是大姨的唠叨:“阿霁是个娇娇女,天生就长了双翅膀会飞,小时候调皮,但调皮的人脑子好,读书聪明啊,你说是不是初越?”
张初越没认真听,被大姨反问就只作点头,这时大姨就皱眉头:“她真在你家调皮闹事了?”
大姨有进保密局的潜力。
张初越垂眸道:“没有,她只是……活泼可爱。”
小学的教师评语里对外向的学生总是用一个词形容:活泼,而在活泼后面,总是跟着可爱。
温霁拿着书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张初越。
大姨乐了:“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就不说可爱了。”
张初越问:“那说什么?”
“有比活泼可爱更好的优点,那就是美丽动人,因为有一年大冬天,她嫂子给她买了条裙子,非要光着腿穿……”
“大姨!”
温霁的声音截住了大姨吐槽她臭美的往事。
张初越看见她手里抱来的东西,有些疑惑。
转眼,东西就堆在了他手中,她说:“等等,还有。”
温霁跑上去了,大姨看到这些书,喊了声:“好些让你阿妈垫桌板了,你这是拿去卖二手的啊?”
“不是!”
温霁的声音在二楼往下扬,转头,她又抱着一些下来,见张初越仍端着她刚才给他的那些书,蹙眉:“放到车上去啊。”
说罢,她把手里的那一摞也堆到他怀里。
一本接一本,把张初越的心填满。
大姨留他们在家吃饭,温霁点头说好,张初越见她跑去荷塘看鸭子,遂独自进厨房,在案板的竹筐底下垫了几张百元钞。
中午吃的是柴火味十足的卤肉饭,温霁嘴甜,夸大姨做的饭菜好香,想顿顿都吃到,大姨就说:“反正你阿妈的房子空着,你跟初越就在这住几天。”
听到这话,张初越眸光不着痕迹地落向温霁,见她一边夹菜一边摇头道:“不呢,还要回去喂牛。”
大姨一听,眼神往张初越笑意吟吟道:“瞧,当初不肯嫁,现在不肯回。”
温霁低头吃饭,张初越却有一瞬怔然,心头被铲子挖了一下,她像是做给长辈看的,让他们宽心。
临上车时,大姨抓着温霁的手,给她塞了个红包,偷摸道:“初越给我的,你拿回去。”
温霁一愣,摊开掌心。
回一趟娘家,他倒是破费了啊,都没见他给过自己现金呢。
一上车,温霁就拿出红包还他:“大姨不收。”
张初越浓眉一皱,停车打开车门下去,温霁下意识抓着他胳膊:“你干嘛去!”
“不合礼数。”
温霁微愣:“要什么礼数?”
张初越轻叹了声:“把红包拿来。”
温霁讲:“大姨给我的,你又给回去,显得你不听我的话。”
张初越微愣地看向她,忽然似想到了什么,探身过来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箱,温霁膝盖一缩,看到他拿出里面的黑色皮夹。
他把皮夹给她,“换。”
温霁嘴巴鼓了鼓气,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声:“你的钱我不要。”
“那你现在拿着的是什么?”
温霁:“……”
最后红包让张初越拿走,他回来时叫温霁给大姨打电话,告诉她垫在了门口的香炉下。
电话里,大姨嗓门大声:“你怎么什么事都跟张初越说呢,你俩现在都是学生,给我这些钱做什么,再这样下回别来了……”
温霁忙说再见挂断电话,再擡眸看张初越,他说:“我们空手回的,钱总要给,不然说你回娘家打秋风。”
听见张初越说“打秋风”,温霁忍不住笑道:“大姨才不会把我当成搜刮的悍匪。”
说着,她眼睛一眯,“不过你是外人,又吃又拿,确实像个悍匪。”
张初越手肘搭在窗沿,这条两家来回的路他开熟了,此刻姿态闲闲:“大姨可以不拿,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不也是怕村里人戳后背,今天才不留在娘家住?”
他话一落,温霁心头“咚”地一下被敲响了。
她双手撑在腿上,目光往窗外望:“嗯啊,村里都八卦得很,闲的。”
张初越眼神从她身上挪开,下颚绷起,沉默不语。
下了车后,温霁想到山上的牛,对张初越喊:“我去喂……”
“不用。”
他拿起竹筐挎上肩:“沙发打完了,我有空。”
温霁倚在门边,又像一株柔弱没有依靠的野花,被他一拒绝就耷拉着脑袋,明明嚷着要走的是她。
“你可以看看书,不是带回来不少吗?”
温霁说:“书什么时候都能看,我不喂牛了,你就不想奖励我了。”
张初越倒忘了她原来积极喂牛是为了奖励。
“沙发给你了,牛喂再多也不奖,不重复兑换。”
温霁:???
“你以为玩过家家啊。”
张初越闻言,忽地侧身转眸看她:“很显然,你就是跟我玩。”
丢了这句话便走了,温霁愣住。
难道他不是?
别人结婚有感情,但在他们村里,日子就是这样迁就过来的,男女合适就能婚配,左右他不是作奸犯科者。
亏她还是个大学生,自然要保守人格底线,这长辈订的婚事不过是她拿来还人情的手段,绝对不是屈服于封建的礼教。
想到“礼教”,温霁又想起张初越说“礼数”的脸,他倒是会做,大姨虽然疼她,但大姨夫家可不是慷慨之流,一顿饭是小,若吃了拍拍屁股便走,恐怕要被她婆婆说。
晚上的时候,张初越回来,说第二天要去奶奶家吃饭。
温霁忍不住道:“她跟外婆都长了顺风耳?我们去谁家吃饭,另一个就喊我们过去,我嫁来净去他们家打秋风了。”
张初越眉头一皱:“怎么叫打秋风。”
“啃老?”
张初越:“……”
他轻咳了声,道:“奶奶和外婆因为我爸妈的事有些不对付,你去他们那儿,只管吃,吃少了她们会比较,如果我们给钱,她们也会争着不要,谁也不给对方挑错。”
温霁认真听,缓缓给出一个结论:“那我们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两人坐在廊下的石阶,温霁说这句话时,张初越转头看她的脸,盈盈一抹月色,他唇角微勾:“你是渔女。”
温霁歪头,客气地拍了拍他肩膀,说:“你微信头像就是钓鱼翁,你好,渔翁。”
说着,她掏出了手机,点开他的微信,当着他的面改成了:【渔翁。】
张初越皱眉:“太老。”
温霁说:“那你给我改成渔婆,一样老。”
张初越笑了声,撇头往外望,月色融融时,他身上有种松散的落拓感:“那还不如直接加上老,改成老婆。”
话一落,温霁瞪大了眼。
张初越接着说:“也比渔翁渔婆好听。”
“江枫渔火对愁眠。”
忽然,温霁念了句诗,张初越低回头看她,有些疑惑,温霁自顾自站起身,又没头没脑地念了句:“渔、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
张初越疑惑:“什么?”
温霁结巴道:“没什么啊,我困啦,晚安!”
张初越看她溜进了房间,怎么没头没脑的。
温霁房里的这张书桌是新的,跟她那装床一样,铁艺风,想到完聘那天跟他在屋后幽会……呃,见面,他说他会打床和做家具,恐怕这桌子也是张初越做的。
她趴在上面,从家里搬回来的书垒在面前,风一吹就扬起书页,温霁想起那句诗,轻轻念出口:“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本来就各取所需的两个人,何故还要去翻乱对方的心思。
温霁这一晚并没睡好,起来时张初越已经做好了早饭,对她说:“一会你先去奶奶那儿,我把牛喂了。”
牛牛牛,他心里只有牛!
哼。
温霁“哦”了声,低头呼噜豆浆,说:“那你去喂饱他们吧。”
张初越听出她又来阴阳怪调了,指节敲了敲桌面:“不让你去喂你好像很大意见?”
“没有啊。”
“早餐不好吃?”
“没有啊。”
张初越眼神落向她:“我是喂了你再去喂牛,你若还有意见,那就是不想跟我吃。”
“没有啊。”
温霁脱口而出,张初越眉梢一挑,低头姿态淡定地继续吃。
温霁忽然“噢”了声,“你把我当牛!”
“牛比你听话。”
“那牛会嫁给你么?”
张初越:“……”
温霁又说:“牛还叫得特别难听,哞哞哞~”
“那你是怎么叫?”
他擡起眉棱看她,温霁张了张唇,张初越气定神闲,手肘搭在桌边道:“别说你不会叫,你一出现我耳朵就没消停过。”
温霁嘟囔道:“这么烦不如我去奶奶家吃,你去外婆家吃,分家算了。”
张初越眉头皱起,“别乱用词。”
温霁怀疑他是受不了跟他吵架,吃完就去牛棚了,工作总是男人逃避家庭的借口,呵。
她也要找点活干,显得她不是吃白饭的。
温霁去到奶奶家,开口就是找工作,奶奶乐呵道:“我才不像张初越他外婆那样,你在我这儿安安心心吃,绝不干活。”
温霁耷拉着眼皮犹豫道:“可是我给外婆摘菜松土,却什么都不给奶奶干,这样真的不会让别人说奶奶的闲话吗?”
她记得张初越说过,他奶奶和外婆特别喜欢比较。
最后,她领了一个差事,给奶奶的玉米地除杂草。
她在这个家的腰杆儿愈加的直了。
而且谁说她不会人情世故,在奶奶这儿吃饭,总不能真的啃老。
直到奶奶领她到玉米地,温霁才知道张家有多家大业大,这玉米地简直看不到尽头!
“阿霁,你就绕着边边除,弄不完也没关系,到点就回来吃饭。”
温霁忙点头,手里的锄头跃跃欲试,等奶奶回去后,她先是拿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现在新媒体有不少乡村主播爱拍田野视频,不过跟眼前这片地比,温霁觉得她要是当乡村主播,硬件顶配。
拍着拍着不自觉往玉米地走了进去,间或给玉米除草,一擡头,过人高的玉米杆儿将她视线遮蔽,温霁慌了,按照原路返回,却发现走了十来分钟还在玉米丛中。
“吧嗒”
一滴雨坠到草帽沿边。
下一秒,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大雨铺满天地般落来。
张初越长腿迈上台阶,屋檐将雨织成了水帘,他擡手捋过短发,看见奶奶拿着伞出门,长手拦住:“大雨还往外走,摔倒很好玩?”
“你这臭小子说话真难听,你奶奶我这是去给你媳妇送雨伞!”
张初越眉头猝然拧紧:“她去哪了?”
“诶呀,我说不用她干活,她非要去非要去,还说什么……如果只给外婆帮忙不给奶奶做事会被人说闲话,我遭不住嘛就带她去玉米地……”
听到“玉米地”三个字,张初越人已经夺了伞冲进雨幕中。
雨水将肥沃的土地润湿变得柔软,是植物庄稼疯狂吸吮甘霖的时刻,却是温霁彷徨失措的时刻。
她迷路了。
“喂,张初越……张初越……”
手机的信号也在玉米地迷路了。
温霁头顶戴着草帽,但顾头顾不了腚,这会一脚深一脚更深地往地里踩,她不敢走了,只是擡起手在接信号。
“温霁!”
忽然,暴烈的雨声中有道粗沉的,熟悉至极的嗓音传来,温霁眼睛似在雨幕中豁开了光,回应:“我在这儿!”
手拼命擡起,试图越过高高的玉米杆让人看见她的方向。
“温霁!”
“我在这!”
他似乎在通过声音的远近判断距离,温霁隔着轰轰烈烈的大雨听见他喊:“温霁!”
“张初越!”
此刻他在找她,她就不是被孤零零地丢在这片丛林里,一声叠着一声,冲散了恐惧和害怕,他喊一声,她回应一声。
忽然,四周围雨打风吹的玉米杆被更大幅度地摇晃起,温霁被这罩下来的大雨失去了分辨,玉米地发出的声音越大,代表雨水泼得越猛,温霁陡然慌乱起来,喊:“张初越,张初越你小心点!”
若是她一个人在这,她大可淋雨淋到雨歇风止,但张初越如果因为来找她而有什么事的话……
“哗啦~”
忽然,面前的玉米地被一股强力压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穿林映入眼帘。
温霁愣愣地看着他拨开一片片玉米地,浓眉上全是水珠,而手里拿着雨伞,看见她便撑了开来,一瞬间,天地万籁俱静。
她只听得见他的嗓音落在耳边:“眼睛别红了,我不骂你。”
她嘴角瞬间瘪了下去,委屈地哽咽道:“我……我拍视频嘛……就往里走……我家也没种玉米嘛……我不知道这么高的……”
“好,我知道了,先跟我出去。”
张初越擡手把她草帽拿开,头发都湿贴在鬓边,但最湿的是她一双剪水秋瞳。
温霁去抓他的胳膊,说:“我裤管里都是水。”
张初越低声道:“抓紧我,出去才能背你。”
温霁“嗯”了声,说:“谢谢你。”
她忽然明事理了起来,张初越显然有些意外,转眸看她。
温霁抿了抿唇,边走边说:“我给奶奶的玉米地除杂草,可以要奖励吗?”
见他不生气了,温霁开始顺杆子往上爬。
张初越眸光滑落,她已经很可怜了,然而此刻上齿莹润似贝壳,轻咬着下唇,饱满的花瓣唇吸饱了水,他嗓音沉入雨中,想让她更可怜些——
“是我找到了你,我也该要我的奖励了。”
作者有话说:
留言的小可爱发奖励小红包呀~
香蕉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