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还没有丧失人性,对着大萨满这个老头子宣泄怒火。
外头的兵戈铁马之声如冰河碎裂,大萨满看着才喝了一碗天仙子趴在桌案上睡着的大君,到底是将他叫醒了。
时而清醒时而混沌,阿木尔问道:“大萨满早就知道我有今日下场?”
“大君求仁得仁。”大萨满胡须抖动,早已看穿了一切。
“故意隐瞒哈日查盖死因的真相,引诱朝格图往你私心包庇仇人的路上去;屠赤那部查干巴日,一则为他扫清潜藏的危机,他老丈人可不会让他轻松做草原主人,二则,大君并未屠尽赤那部,看着凶残,实则内里纸糊的,借由朝格图姻亲的身份召集赤那余部的力量给他造势;疯疯癫癫的大君屠杀虐待族人,马阑勒被屠非但不去报仇雪恨,竟打算踩碎族人的脊梁向南梁求和!”
“实在是失德君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朝格图已是一呼百应,不反不成了。”
大萨满想,这是大君为朝格图铺设的一条路。
“至亲死于敌手,朝格图想为亲报仇,他没错,那是谁错了?”
阿木尔半睁半合的眼睛呢喃道:“是我错了。”
他提了一壶塞上白走出帐外,面对他曾经的族人,如今将他视作叛徒的人,迎风雪灌了一口烈酒,只求一醉。
“是我错了。”他仰头看着原上的圆月,说:“我们曾经有过约定。”
苏合老了,没有多少力气和他说这些废话,更分不清楚谁是我们,哪些是真话,哪些又是虚妄,放任他在万军之中自言自语。
“我和他曾约好,等到开春的时候,金色顶冰花连成片,五月青草长满荒原,他踏马而来,我带他看那终年积雪不化的高山,与他共饮醉倒天仙的烈酒,同看冰原上那抹秀美的良月。”
大萨满问:“后来这个约定实现过吗?”
阿木尔笑,“实现了!”
“他送我回来那次在朔北待到了顶冰花开,荒原上下了场雪,这场雪下了很久。我看到萌蘖的青草抽芽、繁茂……青杏枝条本来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最后冻死在寒天彻地。族人要扼杀同族婴孩像野兽一样求生,冤魂的不甘怒火烧尽荒原,后来两国的骑兵厮杀在冰原上,温热的血化开冰河,天上月倒映在血泊里,是一轮秀美的圆月。”
这些虚诞妄念半真半假,他疯了。
那时天上不是圆月,而是上弦月,月缺如弓。
苏合瞧着疯疯癫癫的大君。
大君当自知,他这个大君做得令族人感到不安。
他亲近南梁,要与南梁和谈,却忘了时间,时间才是消磨仇恨的好东西,一代人还未死绝,与天争与地争的蛮族怎会轻易放下仇恨?
而立之年他迟迟未娶,也没有收养儿子的打算,难道要等他死后,十八部再次分崩离析吗?
做了大君怎能不为子民忧虑?
恰好朝格图因为杀父之仇与南梁势不两立,又出身高贵,选他最合适不过。
他选的继任者,为他铺就了一条通往地底的死路。
铁甲寒光,凛凛然声势浩大,杀气冲云霄。
朝格图已然是一呼百应的无冕之王,朔北篡权者死后灵魂不神山冥府接纳,他不急着要阿木尔的命,反而恭敬地请他回帐篷。
阿木尔挑眉一笑,朝格图也学了南梁名正言顺那一套,逼宫而不逼杀君王。
他丝毫没有反抗,搀着大萨满要回帐篷。
朝格图说:“大萨满上了年纪,不该再跟着您吃苦受累了。”
苏合捋一把须发,罢罢手拒绝了好意,还是随大君一起。
阿木尔回去后蹬掉鞋袜,瘫倒在床,额上冷汗直流,喉结耸动,他得承认他已经毒入骨髓了。
但还要强撑着风度,侧身笑问大萨满,“十六部臣服你帮了他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快?你也选了他,那就是说,朝格图能做好的吧?”
他这个大君,众叛亲离啊!
就这么个老头子还在他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只不过他也选了朝格图。
“我恋慕一男子,此生都不会有子嗣,朝格图也是我早选中的人。本来想南北安定后,假死遁走,到南梁做萧吟别,和阿昭哥老死乡间,朔北交给朝格图。现今虽然有些偏差,但这也不算差得太远。”
已经够远了,他必死无疑了,苏合心道,却忍不住问:“即便是知道朝格图野心被仇恨催涨,背叛了你,您还是选他?”
阿木尔矜傲地点头,“自然,这是迟来的报复。”
“报复谁?”
“哈日查盖呀。”阿木尔双目望向虚空渺茫之处,思绪似飘荡至山川原野,他哈哈大笑,塞上白顺嘴角而下,“他推我做大君,我叫他的儿子也尝尝做王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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