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过子夜,军中除了巡逻的人也都歇下了,景瑶宰了条羊腿,看他帐中还有烛火,给他送过去。
晏昭正埋首伏案,见来人是景瑶,狼毫搁案,大袖一掩,将案上的纸张藏匿到袖中了。
“欸,吃饭了。”
景瑶不关心他藏的什么,读书人,酸墨腐文,尤其是晏昭白日里才被一个老兵指着鼻子骂,要排遣的郁闷可不少。
她听了一耳朵,什么“枉为读书人”“天理人伦都不要了”还算好的,更脏更刻毒的像是“落荒而逃的老鼠,下流的贱种,不知廉耻的狗官”,简直是要将他说成千年万年的头号无耻之人。
晏昭充耳不闻。
一个老头,大半辈子从军服役,当真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年轻人。
他上了年纪,归宿也就在这儿了,遂无人敢去招惹,再加上晏昭理不直气不壮,只有受着挨骂的份儿。
景瑶想着,晏昭心情大概不会好,任谁被这样骂,心情都不会好,特地趁着人不多的时候,给他送肉来了。
晏昭看了眼散发着香料味的羊腿,先声问道:“没有酒?”
景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昏头了,这是军中,战事在即,本将军明令,军中上下不准饮酒。”
“我说泽芳兄,那老头骂了也就骂了,不至于连肉都不想吃了吧?”景瑶看着他为难的模样调侃说:“难不成你要吃斋念佛?”
晏昭笑着摇头,接过托盘,霎时抽了抽鼻翼,说:“外头有酒的味道。”
景瑶不确定说:“他们私藏的?”
但心中还是升起警惕心,出帐查探。
飞燕城北城楼下,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渐近处成了金戈铁马之声。
城下蛮人万马兵临,为首大君的眼眸在火光照耀下宛若幽冥之鬼,身后骑兵人与马披着他们南梁军器司所制铁甲战衣。
南梁人知道,这是他们意图仿造的铁浮屠,朔北大君劫了南梁的重甲,造了一支新的重甲骑兵队。
城上值守的立即敲响战鼓戒备,鼓声传到江流对岸,一霎时,灯火几乎照亮了一整个雪原。
阿木尔大君擡手下令攻城,对岸的兵马也整装将要来支援。
景瑶倒吸了一口凉气,晏泽芳回来时怎么不说,朔北大君疯了!
朔北十八部各自有苍狼白鹿等旗帜,只有大君的王旗是鎏金的。
此刻,在飞燕城下的立着的,是朔北的金帐王旗。
大君帐下有一万骑兵精锐,也可以说是整个朔北最精锐的兵马,各个可以一当十,不然他镇不住十八部。
而君王征战天下,从未有抛弃臣属,反而率军冲锋陷阵入敌方阵营的道理。
要知道,这一万精锐一旦折损,他这个大君之位就不一定能坐稳了。
景瑶真是后悔没有向晏泽芳问清楚,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自城北迎敌,她粗略扫了一眼朔北的人马,轻重骑兵列阵,几乎是大军征伐,绝非先前的小打小闹。
“他有把握南梁大军不会越江而来。”
晏昭自然也看出来了,顾不上许多,直接到星桥江畔。
重骑兵在城下围攻,吸引了景瑶及大部分注意力,朔北的轻骑兵定然在星桥江冻层上做了手脚。
只是冰层反光,他只能闻到些酒的味道。
烈酒化冰,晏昭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酒而已,江水处于枯水季,不擅水的人落入兴许会有危险,但马匹是能涉过的。
不过冰上太滑,马儿容易打滑跌伤,所以郑从彦应当会让步兵先过河。
就算撒了酒,冰层也不会一时半会儿就塌陷。
晏昭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他松了一口气。
河对岸的南梁军旗和景字帅旗在迎着黯淡的天色展扬,冻土东方一抹鱼肚白,看到了星桥江上闪烁着微光的尘砾。
是盐和酒。
晏昭冲他们扬了扬手,命击鼓的人传达他的讯息。
“朔北人在冰层上撒了盐和酒,冰层不牢,承重不行,不可冒进。”
郑从彦听出了他的意思,但飞燕城守备不严,根本挡不住朔北精锐大军,这是他从城楼上催促的鼓声中听出来的。
郑从彦下令,命步兵率先渡河。
晏昭在城楼上眼观六路,星桥江上是渡河的南梁士兵,城楼上是景瑶命弓箭手准备射向城下。
朔北的骑兵变幻陈列,重骑举盾迎上箭矢,借重骑兵的掩护,轻骑负重的一只接一只黑色的罐子投向星桥江北岸。
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从冰层上传来,黑色的油斑一点点渗到冰层上。
城下的大君挥手,铁甲骑兵冲翻了城前的木栅栏,飞燕城根本不堪一击。
“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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