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尔指着头顶的天,再看看地上的猎狗,问阿古拉,“怎么办?”
“九月狐貍十月狼,都瓦部以打猎为生,打野猪盘羊狍子也能过活,怎么都能活。”
阿古拉攥了一把炒米,走到猎狗身旁,推开阿木尔,将炒米塞到狗的嘴里,细数它一生的战绩。
“你还是条幼犬的时候就帮我放牧,总是能捕到兔子和狐貍,是条聪明的好狗儿;大了些就随族人一起去猎狼和野猪,是条勇猛的好猎犬;你上了年纪后,看家也很警觉,昨夜忽然跑出去,我还以为你会回来。”
“好狗,你没有犯下任何罪孽,回去冥府的一路上要走好。”
阿古拉解开猎犬脖子上的绳套,很是夸赞了一番他的好狗儿。
他仍反复吟着一句,“我怎么都能活……”
猎狗、老人、强盗都能活,人们为了活着犯下的所有罪孽,都不会被天神责怪。
为此诱发的战争也在此列。
阿古拉发狠地驮起狗儿僵硬的尸首,猎犬死后要埋在山上。朔北有荣耀有尊严的人,都会在尽可能靠近天神的地方。
他不管尊卑有别了,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大君一眼,说:“我的帐篷绝不给懦弱的人遮风挡雪!”
宛若一匹孤狼,驮着自尊和骄傲走入风雪中。
晏昭从端了一碗药出来给阿木尔,恰见到老人孤身风雪的背影,风啸声动,如万箭齐发。
“你父亲那钦大君率领的骑兵都是这样的人,也难怪南梁差点就一败涂地。”
阿木尔捧着手中的碗,低头看着黑乎乎的药汁里倒映的眼瞳,问道:“那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狂风骤雪中胸腔有着烈火的人,宿命要他们征战不休的人。”
你本来也是这样的人。
捧着药碗的大君瘦削却并不孱弱,即便是在天仙子毒瘾的侵蚀之下,他仍然坠着弯刀,随时都能出鞘。
晏昭垂下眼帘,藏起无谓的感怀。
“走吧,他回来,我们要是还没走,他会毫不犹豫用他箭筒里的箭射杀我们。”
“所以你才给我熬了药。”阿木尔偏头问他,“阿昭哥,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对吗?”
“我要怎么才能不知道呢?”晏昭唇边泛起苦意,“还是说,你想让我装作不知道。”
“你每一次都觉得能瞒过我,大君,我有那么蠢吗?”
天仙子的事早该说明白,晏昭早就知道。
“我没读过那么多的医术典籍,但还是知道天仙子的,麻痹痛觉,昏昏欲仙。你忘了,你十二岁的时候牙疼,药方里就有这个,还有……我尝过你的药,三年前你到北阳关找我,雪夜我去寻你,明明是毒发却托词如厕……”
“大君啊,”晏昭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起那些错漏百出的隐瞒,将怜惜加以掩饰,唯有愤恨一览无余,令他声声质问,“我在你眼中有那么蠢?”
阿木尔张口欲言,却听他说:“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令南梁和朔北百姓之间仇恨消弭的办法。”
晏昭盯着阿木尔,他伸手抚过他的脸颊,轻轻地说:“你知道的,你我皆是罪人。”
阿木尔摇头,“阿昭哥你不是,我才是。”
晏昭冷笑一声,没有再揪着这个不放。
消弭仇恨的办法很简单,战争是一种方式,需要将仇恨的怒火对准敌人。
而与之相对的,他们可以一切仇恨揽到自己的身上,外部的仇恨转移到内部自己人的身上,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阿木尔有罪,晏昭本无罪。
但现在,他们都有罪了。
他们在死绝原分道扬镳,晏昭向西北归于南梁军中,阿木尔向北,回归他的金帐。
他一路北上,不曾看到沿途族人的境况,然风雪中飘来的腥气告诉了他一切。
万里荒原成冰原,族人们挽起弓箭围猎野狼黑熊,还要南梁越过星桥江虎视眈眈。
朝格图压不住十八部,尤其是如此寒冷缺衣少粮的冬日。
幸而,大君归来了。
见到金帐升起王旗的时候,族人们几乎喜极而泣。
这是继那钦大君后一统十八部的君王,是让族人们有过三年饥寒无忧的君王,他一定有办法!
他思来想去,只有南梁有粮草,只有南梁有……
而南梁占领了飞燕城后,景瑶一度想放弃这座无用的城池,粮草补给每一回都得渡过星桥江,太麻烦,但思及冬日朔北蛮人无粮仍要南下劫掠,倒不如将其拦截在飞燕城,到底守了这座城。
今岁江面结了冰,将士们踩到冰上结实得很,也就没了这样的烦忧。
可随着晏昭回来,军中有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一些煽动、猜测和夸大其词,由不得他听而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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