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些披着雨具的小孩时不时低头弯腰从地皮上薅一把什么,放到身后背着的篓子里。
他们都能认出来,老人的衣着是朔北人的打扮,寒雨旧袍,身骨弯折,小孩约莫有十岁了,露着半个赤膊,火气正旺,身板硬挺。
“哎,小孩!你捡的地踏菰,这里有!”
老人家的喉咙嘶哑,像拖着长调子在唱歌一样,细细分辨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那小孩黝黑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瞅向老人的牧杖指向的地方,非要争辩一句,“不是地踏菰,是地圐圙。”
老人大概知道他们那边给这种长在雨天的蘑菇起的名字很别致,也许年轻的时候还取笑过他们取的名字太拗口。
随着雨季而生的一种食物,算是合时宜的山野味,一经太阳照就吃不成了。
小孩子家里捡来当菜吃,老人家太老了,脊梁太曲,连弯腰拾捡的动作都做不好了。
“老头儿,你要不要,用你的布褡裢装一点回去吃!”
正说着,小孩就解下篓子,往那老人身边走,凑过去不由分说地扯着他肩上挎着的褡裢,一连捧了三把给他。
老人家摇手推拒,却争抢不过莽撞的小孩,用枯木树皮褶子一样的手,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给了。
小孩继续蹲在地上采地圐圙,老人的马儿向着更北的方向去吃草,时不时吆一嗓子,用牧杖指给他看。
小孩笑着凑过去,不知不觉之间,雨水渐渐停了,日头从西边的云层里透出金红色的光芒。
他采了许多地踏菰,再看天色不早了,解下蓑衣放到背篓里,准备再割上一捆草回家吃饭,回头向南时,才惊觉自己跟着朔北的老蛮子走出了很远。
老头看向马群,又看了眼落日和天穹东方积蓄的黑云,开口说:“上马,送你回去。”
小孩惊喜道:“真的吗?”
转头又失落无比,“可我不会骑马。”
“我带着你。”
小孩看向他佝偻的身躯,眼睛里满是怀疑不相信,再看向那些马儿,毛色驳杂,背上连马鞍都没有。
老头持着牧杖,松开马缰绳,他伸手摸了摸那匹棕色马儿的鬃毛,马头温和顺从地低下来,他用力撑着马脊,翻身上马。
身形依然不高大,反而更像个小老头,却向小孩伸出手,说:“别看我老成这样,年轻时候,也是跟随那钦大君上过战场,在马背上屠过狼的。”
小孩忐忑地抓住他的手,马背上颠簸无比,不多时就令他头昏。
老人说:“向上看,向远处看。”
仰头看,高空翺翔着一只勇猛的白矛隼,他心中陡然间生出难以名状的开阔。
像是他做了苍鹰白隼,目穷千里。
晏昭和阿木尔偶遇这老人家,以为他带着孙儿骑马。岂料见老人家将小孩放到南北界线处,遥遥目送小孩回去,两人才知道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甚至互为仇敌。
他们两个原来根本不必特意见“静烽燧,且休兵”,没有百姓渴望烽火狼烟。
也许小孩的父母亲耳耳提面命,告诉他原野北面是怎样一群茹毛饮血,宛若野兽一般凶狠而丧尽天良的人,但一个朔北的老蛮子并不是那样的人。
“老人家,您知道静燧原在什么地方吗?”阿木尔极有礼貌风度地问。
老人瞧了一眼两人的装扮,风尘仆仆的南梁装扮。值此时节,南北开战,来问这个原、那个原的,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晏昭打消他的疑虑,道:“我二人是南梁人,先祖父曾路过静燧原,来此游故地。”
“没听过什么静燧原。”
老头儿吹胡子紧锁眉,不是不相信他们的说辞,是从没听过。
不过他们南梁的文句言语文绉绉的,喜好生僻别致,老人家只当是南梁人自己取的名字,问道:“你们去哪个方向?”
“东北方的那片罕无人迹的原野。”
“这也不是你们南梁的叫法。”老头扯着胡须十分疑惑,“这个地方你们南梁的叫法和我们是一样的。”
晏昭沉吟,阿公的手记太多,他并不清楚哪些是流传出去的,那些是阿公自珍自藏,供人翻阅的,可见这“静烽燧”的名字好比是“朔北的圐圙”,不宜用。
“敢问,那片原野名何?”
“哦,夏秋天草长野地,就叫野地原,冬春日,三千里冰封大地,人畜尽绝,就叫死绝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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