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疮百孔
雪色依稀模糊了眉眼,过午后阴霾天上诡异地出现了一弯月亮。
朔北大君的刀总要比受伤的人握得牢一些,晏昭再怎么握紧刀剑也不可能赢他。
胜负已分,但这是在战场上,输赢没有生死重要。
赫赫弯刀在空中画了道弧线,一个几乎没有缺陷的刀法,无论晏昭从哪个角度攻来,都必然会撞进他的刀刃上。
这是杀招,景瑶愣了。
他竟然真的用置人死地的杀招来对付晏昭!
君无情,她也就不必再讲什么道义了。
景瑶咬紧牙关,夺过一名箭手的长弓,从自己的箭筒中抽出一支鹰翎箭,挽弓搭箭,瞄准远处马上的君王。
何其相似的画面,她和二哥曾于高楼上挽弓为救他一命,今日反要行背后偷袭之事取他性命。
碎琼若飘絮,漫天飞舞,落在她手背虎口,景瑶眸光有一丝闪烁迟疑,但阿木尔的刀锋对晏昭没有迟疑。
于是她愈发坚定,扣着弓弦的手缓缓松开,箭尖穿过风雪,直指阿木尔的后心。
寒光凛凛的弯刀却在咫尺之间收了势,只是劈碎了晏昭的一缕青丝,但鹰翎箭已来不及收回。
草原的大君倏然脸色苍白,苍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血色,他却反而笑着后撤。
“退兵!”
晏昭心中咯噔一下,转身看向景瑶的方向,绑着朝格图的木桩,绳索被砍断,俘虏被救走。
查干巴日率骑兵从侧翼杀出来,趁景瑶犹豫搭箭的时候,救走了朝格图。
阿木尔挑他做对手,不是要杀他,是为了将他和景瑶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这里,让他们对看守朝格图疏于防备。
景瑶一箭瞄准的是阿木尔的心脏,兴许有些偏差,但他无疑受了重伤。
所以,他不惜重伤也要救的是朝格图?
景瑶拧眉,不懂朝格图到底有什么要紧。
“朝格图或将是朔北的下一任大君。”
晏昭提着的心忽地落到实处,只能是这样啊!
朝格图很重要,阿木尔不愿让掣肘的把柄落到他们手中。
晏昭将长剑归鞘,手腕间缠绕的红绳解开,随手弃掷雪上。
雪原上的这一抹红并不鲜艳,莽苍原野上太多这样的颜色,晏昭心如止水,五指扣紧掌心,逼着自己与他背道而驰。
景瑶想,现在不应该打扰他的,但她得解释清楚她那支冷箭。
“他或许对你并没有杀意,可经此一役,你们再无转圜的余地,而我不后悔。”景瑶的那支箭不单单是为晏昭解困,她是要杀阿木尔的。
“南梁可以有一位战场上放冷箭的将军,这无关紧要,倘若能顺利杀了他,我军可趁机长驱直入,南北百年无虞。”
景瑶不是抱着少年情义的愣头青,她是数十万大军的将帅。或许晏昭心存侥幸,但从朔北屠城开始,她这个将军就必须要为仇恨找一个宣泄口。
不能让愤怒、窝囊、怨恨深藏在将士的心里,那会变成指向自己的刀锋。
晏昭轻嗯一声,对景瑶所为无可指摘,雪色入目赤红,他吸了一口凉气,不觉心间微痛,凉意缓缓流入四肢百骸,那股隐痛藏在经络骨骼,愈发分明。
“他要是死了——”
走在她前方的晏昭脚步踉踉跄跄,以剑拄地,景瑶一句话没有说完,不敢再说了。
“我那一箭射中他后心不假,但距离太远,最多伤及肺腑,不一定能要他的命。”
这等宽慰之言聊胜于无,晏泽芳实是精疲力竭,心力交瘁,当即呕出了一口心血。
他双手捧起白雪,悉心掩盖了地上的赤红,拄剑站起来,摇摇晃晃归营。
景瑶回望关外遍地的血,觉得他这一举实是欲盖弥彰,又没有人心疼他,亲眼见了,却忍不住眼眶泛酸。
她少年时的旧友是天都城中追雪衣攀高树偷酒喝的绝代之人,苦苦挣扎过,如今成了老病孤舟。
他们各自站好立场,且等着命运的转轮碾压屠戮,收尸埋骨刻碑。
朔北飞燕城,朝格图救回来有阿丽玛照料,他的伤势不重,只是在冰天雪地里冻坏了,削去腐肉将养几日就能好。
而好不容易醒来的大君,战场上走了一遭,救了朝格图,又受了景瑶迎背一箭,伤势如何无人知晓。
此值三月初,顶冰花已然开满原野,冰雪包围着金色的苍翠,无疑又春寒,而遭马蹄践踏的花伴着温热的血没入泥泞,反而滋养了萌蘖的草色。
大君入金帐后,命人煮酒煎药,不得接近,只召了大萨满入帐中医治。
查干巴日不明境况,不敢冒入,其余人等,候在帐外竖起耳朵听帐中的动静,窃窃私语。
“灼墨军的鹰翎箭是特制的箭头,箭上有倒刺,一入血肉,非剥皮剔骨才能取出,大君这……”
阿木尔咬紧唇边软肉,不敢□□呼痛,帐外的人不见得是当真想知道他的伤势,他还有未尽的事,不能死在朔北权力之争中。
大萨满上了年纪,耳朵有些背,仍是听到了帐外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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