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临帝位的王楚溪尽管用了晏昭这么些年,但与朔北相与友好这事,南梁只有过短短几载光阴而已。
祖宗遗训,蛮人不堪教化,非强弓劲弩不足倚恃。
晏昭有何谋划,她能相信晏昭吗?
她信晏昭,但信任到什么地步呢?
人生于世,总有些情分牵挂难以割舍,抓住了赵成才父子这条线后,才叫她倏然明悟,晏昭是个无牵无挂的人。
看似和他有牵连的人,但那些牵连实在微不足道。
一个于世没有牵挂的人,他的每一步都太难预料,也太难拿捏。
难不成他真是个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高洁之士吗?
对中庸守成之君有这样的臣子是莫大的好事,但对王楚溪来说就有点糟了。
她以女子之身登帝位,才尝到权势的妙处,很难不去猜忌他,心中时常惴惴不安,却又不忍放弃眼前南梁与朔北平和的这个大好局面。
为人君者,忌刚愎自用,偏听偏信。
王楚溪要寻个可靠的知情人来问一问,她的晏爱卿和那朔北大君到底有什么干系。
她于华堂内屏退左右,传唤宫中守卫。
“珏弟。”
玄甲劲装的青年单膝跪地,低头附耳。
南梁藩篱由景瑶守卫,王楚溪绝不曾怀疑过景家人的忠信。
当日比武之后,景珏无所事事了一段时日,边关捷报频传,他曾请命要和妹妹一起守卫边关,王楚溪没答应。
那会儿的圣后娘娘根基不稳,不敢招惹景珏。
事实上,景珏之所以出现在宫室内,也不是她招来的。
自女帝登基以来,臣子们就关心女帝的后嗣,起初那些不胫而走的流言蜚语叫好事者听了去,皆以为她与景二当真有些不清不楚,迫不及待就要将人塞给她。
景珏亲友离散,失意至极,王楚溪大权在握,她要什么要不到,况那是年少时偷花爬墙的少年,她怎会在此时折辱景珏?
所以寻了个名头让他也到玄武军中,明面上彰显陛下圣恩,再则嘛,宫闱皇城的玄武军也不能以季无尘马首是瞻。
玄武军统领季无尘亲眼见到景珏递剑,她弑君,季无尘区区一个楚驸马弟子都能有此成就,景家人的名头在军中威望不比他差。
当然,王楚溪不以官职称景珏,仍叫他“珏弟”以视亲近,不会叫景珏发觉她的真实意图。
成长后的少年冷面俯首,却被抹去了桀骜,眉宇间多了几分化不开的浓愁。
“陛下,折煞微臣了。”
王楚溪让他起而立,不必再跪,亲切问道:“昔年质子在都城,你与他们交好,可知晏御史与那阿木尔有何情分?”
景珏想不起来她是如何知道他们交好的。
倒是记得,遥遥初回天都那年三月春风,十里栖凰河,墙头火树,桥上悲欢,北直街上演的宛丘巫女,恍如隔世。
但晏昭和萧回是什么关系,他从未细究过。
王楚溪哀叹一声,愁苦万分,“晏爱卿欲出使朔北,行两国和谈,虽说他与朔北大君有故交,奈何多年未见,不知情义还在否?晏爱卿若是一去不回,南梁又失一臂矣,为之奈何?”
景珏停顿了许久,他不是从前那个愚蠢无知的二公子,天都城里的人说话都是真假参半的,他疑心王楚溪口中的担忧是谎言,却也知这话不假,眼下南梁还不能失去晏昭。
他犹豫一会儿,心间估量无数得失好坏。
晏泽芳是世上少有的君子,楚姐姐从不甘为人掣肘,谋士功高而盖主,岂有善终。
晏昭和萧回是至交,他们志在千秋百姓安乐,如此,做了大君的萧回反而能做晏昭的护身符。
“末将听闻天德陛下在时,温大儒曾戏言囚狼计,以情义囚质子,来日有此情分,朔北和南梁必可化解百年怨仇,亲如一家。”
“孤也有所耳闻,只是先帝厌恶质子,任由宫人欺侮,天德陛下才让质子入了学宫。”王楚溪倏然笑道:“珏弟,你也是在学宫与他们相识的吧?”
景珏心想,还真不是。
他头一次见质子就将人推到了河水中,陈年旧事,倒是不便再提。
“是,质子萧回不认得南梁文集,都是晏大人教会他,他二人之间确实情非泛泛。”
景珏恍然大悟,心中腹诽道:也说不得昔年温大儒所定囚狼计已然奏效了,只是囚狼的锁链并非君主。
“情非泛泛?”王楚溪重复这四个字,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大笑,连连叫好。
“珏弟,晏爱卿此番出使朔北,若能与朔北定百世之好,瑶妹妹在为我南梁守北阳关,蛮人不敢来犯,这便是子孙万代的福祉。珏弟虽在都城,身肩拱卫天都重任,可不要落了景家先祖的威名啊!”
景珏低眉敛目,自然无有不应。
至于他到底听懂没有,那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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