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让他们知道,他离宫是件不坏的事,草原也不见得稀罕南梁的文明,扎根在肥沃黄土上的种子,不一定适合长在荒原。
外头的风言风语不少,春喜听闻后喜忧参半。
质子殿下继续留在宫里恐不会长寿,去了学宫,他大概没办法跟着去,留在宫里怕是很难出头。
他正忧虑着小殿下和自己的将来,没有注意到萧回这几日有些食不下咽。
次数多了,浑身困乏无力,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要躺在床上轻一声重一声,进气缓出气急要请太医了。
春喜请不来太医,只好冒着冒犯贵人的风险去求东宫的人。
人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穿破偏遇顶头风,他这不就遇见连夜雨了。
上回那位抓到他偷吃青团的宫人姐姐,像是躲什么脏东西一般将他逐出宫殿,说道:“蛮人与我等体质不同,求医问药也是无用。”
春喜不认得几个字,但知道这话是决然的拒绝。
念在小殿下一个青团的好处,他没办法,只好去拦圣驾。
春喜在袖口抹了生姜,红着眼扑通跪倒在南梁皇帝必经的路上,哭诉道:“陛下,求您找位太医为草原来的殿下诊疗吧!”
南梁皇帝面色不虞,两侧的玄武卫当即就要将人拖下去。
春喜边哭号边道:“萧回殿下三日水米未进,连咳嗽声都微弱了!”
南梁皇帝挥手让玄武卫松开他,丝毫不奇怪,他知道萧回在宫内过的什么日子。
若是南梁还是大梁,朔北的铁骑也未遭雪灾,质子绝不是弃子,其身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仅不会被苛待,还会备受尊崇,他会是两国互通有无,友好见证的桥梁。
可南梁朔北百年之仇,百姓怨声载道,质子交换变成了维护面上和平的工具,供敌国泄愤之物。
皇帝他知道萧回过的是什么日子,也想看看他的本事。
想来不过是十多岁的孩童,并非是工于心计巧于筹谋的人,救他一命也值当。
刚要张口,迎面灌了口风,呛得皇帝连连咳了几声。
春喜一直低头掩泣,直到听皇帝金口玉言道:“将太医院正找来,移驾崇文殿,看看阿回这孩子怎么了。”
帝王为人父尚且不曾以小名称太子旭,这话传出去,外头人看来,陛下对这蛮人质子比亲儿子还好了。
至于真的假的,起码听起来不假。
曹院正不紧不慢到崇文馆,先给榻上面色如纸的质子殿下把脉,这一把脉,心中五味杂陈。
医者仁心,虽是草原蛮子,但还是个十岁的孩子,这脉象像街上朝不保夕的乞儿,邪风入体买不上药等死的症状。
质子才来了几个月就死了,又要挑起战乱不说,记录到史书上,要说天都城是何等的龙潭虎xue,有一群怎样的妖魔鬼怪,硬生生磋磨死了一个孩子。
曹院正忐忑回禀陛下,“萧回殿下生来不足,脾胃甚虚,再加上邪风入体,故而咳嗽不止,微臣开几服药,之后再悉心调养即可痊愈。”
南梁皇帝让他赶紧去开药,自己不着急走,趁着萧回刚醒来和他聊几句。
“生来就有不足之症……前朝帝女和亲时不是带了百十医方,滋补的方子不在少数,难道是不对症?”
萧回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见过医方,听说游方的僧医看过那些医方,能用的方子很少。草原不长那些药草,有的对症,但还不如草原就有的土方法,像楼格莫日还有阿如勒这些草。”
南梁皇帝饶有兴致继续问道:“那典籍琴谱之类的呢?”
“纸贵,用不起,琴谱那些,还是听惯了草原的风声铜铃还有潮尔声。”
南梁皇帝想,朝中大臣鲜少去过南北东西蛮夷之地,想必不曾亲眼见到所谓的“蛮夷”,听闻不通礼仪教化,风俗彪悍,才会将其视为只知烧杀抢掠的野兽,也小瞧了这个十二岁的小质子。
“二十年前南梁朔北那一战中,朔北攻打边城用的一种改良后的弩机,总不会也是不对症的药方吧?”
南梁帝脸色苍白咳了声,笑吟吟注视萧回,硬是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阿回,药方典籍无用,耕种作物也要因地制宜,兵与凶却不是。你想说,倘有一日回到故国,你带走的东西并不会变成反制南梁的武器?仅以此反驳朝堂中不想让你入学宫的臣子勉强行得通,可你别忘了‘征非兵之罪,乃人之过;战非人之过,兵之罪也’。”
战争不是兵器造成的,但战争的规模和兵器是息息相关的。
弩机和攻城器不是朔北牧羊的人造出来的,是九州大地能工巧匠造出来的,文明浸染的同时,也将战争利器的端倪交给了对方。
这才是南梁帝仍未同意萧回离宫到上林的原因,一个带着数不清技艺回到故乡的人,眼里还看得见他乡吗?
可温大儒特意说了一句那样的话,“咱们南梁的儿郎们也都是好孩子啊!”
南梁帝想,萧回要是个草包蠢货不分好赖善恶,还无力自保,就没必要冒着人心向背的风险让他去上林学宫了,没有人会害怕一个废物的仇恨。
可他并非草包,那便不能随意欺辱,温大儒说的“囚狼计”或可一试。
古来圣贤不会怕万民启智,若此计能成,后世史书上说不定会说他是个好皇帝。
“草原质子萧回,准尔离宫入上林学宫进学。”
萧回伏地跪拜,“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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