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冀州天寒，这些日子连绵不断的雪，将整座城都染上了素裹银装，年关这日却少有地放了晴，温暖的阳光光芒万丈，照在纯白之上，染成了喜庆的金色，似乎连老天都在庆祝颜苒与顾明谨这场珠联璧合的婚事。
颜苒一身嫁衣如火，如同落于人间的一簇明亮的焰，将这金色的人间照得更加灿烂，紫金雕成的凤凰落于如云的乌发上，似乎正要展翅翺翔九天——这凤冠乃是李家送来的贺礼，据说是前朝哪一任皇后的心爱之物，如今落在颜苒发上，给这场婚事更增了一分郑重。
虽然在祭祖这日办，也轻不到何处去了。
颜苒拖着几人长的曳地裙摆，走到顾明谨面前，为他理了理婚服上的褶皱。
她有些脸热，顾明谨本就生得俊美，身形更是如松如竹，平日里一身青衫便让人移不开眼，如今穿着这身正红的婚服，更显得身形挺拔、面如冠玉，恍如真仙临世了。
这样好的一个人，即将真正成为她的丈夫……
只要想想，心里就快被如海一般的雀跃填满了。
“先与娘亲一同祭祖，再成婚，委屈……夫君了。”她先改了口，又对于自己的的胆大有些心惊，急忙闭了嘴，小心翼翼地去睨他神色。
“苒苒，你真美。”他弯着眉眼看她，清亮的眸子里都是她的影子，情意如并不比她的要少上半分，他悄悄隔着衣袖捏了捏她的手指，笑道：
“这章程为夫早就烂熟于心，夫人便莫要担忧了。”
为夫……
颜苒的心似乎被这两个字锤了一下，浑身都是酥酥麻麻的痒。
“嗯，又不是没成过，我信我们能顺利完婚。”颜苒晕晕乎乎的，说的话也渐渐莫名了起来。
婚礼而已，难道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
他知道她是太过紧张，便宽慰道：“自是与前世那场不同，如今我们是两情相悦了。”
“是呀，先前的时候，你还不情愿娶我。”颜苒的眼眸突然一黯：“可那时的我，却是满心欢喜地要嫁你。”
“也并非不情愿。”顾明谨耳尖微红：“不知为何，虽只见过你一面，但娶你时我心中却是很欢喜的。”
颜苒擡起头，有些痴痴地望着他，眼里涌动着光亮的情绪，他擡起手，指尖轻点于她的眉心：
“我是对你一件钟情了，倒是你，喜欢的哪里是我，分明是话本里的那个初一将军。”
“……”这话直戳颜苒的心结，令她又烦躁起来，心口涌起一阵剧烈的绞痛，她赶忙转过身，不让顾明谨看出自己的异常。
“夫人，怎么了？”是他在身后扯她的衣袖。
“没什么。”不愿他多心，她扯出一个笑脸，看似随意地说：“只是突然在想，如果我们能从头来过便好了。”
顾明谨一愣，他们之间误会丛生，糊里糊涂走到这一步实在不易，但听颜苒说起从头来过，他的心里竟然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期待。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幸好此时编钟声响起，提示祭祖即将开始，他们便立马回到各自的站位上，跟着司仪的唱和做自己应做的事。
祭台选在连理山的一处山峰，却是天生地长的平地，有着与天地相接的钟灵毓秀，能容纳上万人同时观礼。
四周人头攒动，却都齐齐保持着静默，各式各样的礼器来来回回，即使是颜苒与顾明谨也举到手酸，这几个时辰的时间过得格外慢，但在钟鼓声中又自有一种压在心头的神圣感，教人不敢有丝毫的不敬之意。
祭祀天地先王，还有为前朝创下累累功勋的先烈，与其说这是一种凭吊，不如说是传承，只要他们的精神在，祭祀的礼在，国就还没亡，后代子孙，便会永远有着自己的归处。
是呀，归处，颜苒的心由此定了下来，冀州，这片土地，或者说这片土地上的人，便是她的归处，亦是她要执剑守护的人。
她的目光落于前方的一顶软轿上，很多人拥蹙着它，里面坐着的，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她的生母，李清云。
不知她是什么模样，她也爱着、念着自己吗？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究竟是怎样的压力，才让她甘心被孙家拘着，从不来看自己？
种种疑问，也许见过她便能分晓了。
或许也不用那么清楚，见她一面，只要能见她一面，没什么比这个更加重要。
她颜苒，想见自己的母亲一面，哪怕什么都不问，只要见过了，便是好的。
人总是想得到很多东西，但又有的时候，只需要一断最简单，且看似无意义的回忆，便足以慰藉平生。
“下一节，便是公主与你一同祭天。”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顾明谨在她身旁轻声道。
“嗯。”颜苒轻轻应了一声。
前朝军民皆知，公主体弱，无法承担长达几个时辰的祭典，因此很多年前开始，公主只在最后一节露面，作为前朝的嫡传血脉，承载着所有人复兴的希望。
颜苒捧着礼器，在轿前跪倒，司仪在高台上朗声道：“请公主祭天。”
她垂着头，感受着轿内之人的吐息，只觉得心跳愈发沉重起来，与震天响的鼓声合在一处，让她的天灵盖都在发颤。
一道阴影打在了她的身上，如一阵温柔的风裹住了她，手上轻了轻，是对方拿走了礼器。
颜苒心里名为理智的弦啪地断了，顾不得万众瞩目的现实，而是急切地擡起头，去看对方的容颜。
目光定格的那一刹那，各种各样复杂的感情从心头涌起，化为一种难以名状的欣喜与感动。
原来母亲长这样，她真美，比自己想的还要美，还要让人喜欢，她笑起来一定有浅浅的梨涡，能甜到人的心里去。
颜苒的身子颤了起来，泪水断线似地往下落，她垂头走在李清云身后，几度要哽咽出声，那泪水快将她脸上的脂粉洗净，露出些白一道花一道的狼狈。
李清云将礼器托着说了些振奋人心的话，具体是什么，颜苒已经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在发现某个事实的时候，她的内心便要的被一种绝望的预感填满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伤。
一只手扶住了她，是已经祭天完毕的李清云，她的目光灼灼地看着颜苒，带着些许凌厉：
“孩子，擦干泪，把祭礼与婚礼做完，在那之后，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颜苒靠着她的力量站直了身子，咬牙将哽咽吞下，任泪水混着脂粉风干在脸上，她的手里被塞入了一段红绸，红绸的另一端连着顾明谨。
她隔着的朦胧的泪眼看着那边的他，只见他目光担忧，两人便这么心事重重地，齐齐朝阳光万丈处躬身一拜。
一拜天地。
如提线木偶般转了个向，听司仪唱了一大段词，李清云高高站在上首，等着他们二拜高堂。
顾明谨先躬下了身子，颜苒却直愣愣站着，看着那人的眼神十分复杂。
“苒苒？”他侧着头轻唤她。
颜苒似才如梦初醒，正要躬身，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爆喝。
“且慢！”
顾明谨睁大了眼，猛地直起腰来，转身顺着声源处看去。
“既要拜高堂，怎能没有父亲在？”来人是顾明谨再熟悉不过的人，大轩帝王苏彻，他苍白着脸，策着马走过来，身后跟着一大众披坚执锐的蒙面人，浩浩荡荡，杀气逼人。
山中顿时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这是哪杀出来的？”
“婚礼可不能见血，这要是打起来，亲可结不成了！”
“这是存心不想让少主好过。”
“……吉时误了可如何是好？”
……
蒙面军队抽出了刀，威胁地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前朝遗民。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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