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谨的声音暂时打断了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若娘子是因此事退婚,请恕我不能答应,只因那宋勉,并非良人。”
并非良人?
他所见的宋勉,皆是由她假扮,他说宋勉并非良人,无异乎言——
他瞧不上自己!
前世她装作贤妻,他不屑一顾;今生她做自己,被他当做夺舍恶鬼;甚至连她曾经与他生死与共的伪装,他都如此看不上眼!
而自己,却一直那么想得到他的喜欢……
“宋勉又哪惹你不满意了?”颜苒只觉浑身凉了个透,不知出于什么情绪,竟然难以抑制地哽咽起来,泪水不断朝下落。
“颜娘子?”见她哭,顾明谨只觉得心口都被揪作了一团,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帕,又不知该不该递,只能直挺挺地楞在那,宛若一尊冰封的雕像。
颜苒也不顾不上他怎么想了,一把扯过了帕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但这几日压抑的情绪太多,以至于越擦越多,像断线珠子似的往下落。
她盯着他,只觉得委屈到了极点:“你说呀,他哪儿惹你不满意?前些日子你们在冀州也算共过患难,他对你赞不绝口,甚至……甚至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来长安后你被胡梭为难,也是他挡在你身前护你,你究竟,究竟不喜欢他哪一处!”
颜苒说完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咬着唇怒视着他,眼泪却还在不争气地朝下落。
并非良人,这便是她前世那么喜欢的顾明谨,对她的看法。
若他知道所有的真相,重新认识完整的她,是不是会讨厌得拿剑把她从这世上抹了
可是分明,她已经很努力地去好好待他了!
这份情意,身死一次,心死了两次,终究是存不下任何期待了。
眼前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顾明谨怔然看着她,只觉得心里刺得发疼。
颜苒在为宋勉而哭,仅仅是因为他说了一句宋勉的不是……
究竟是有多深的情意,才会如此?
他本想说,宋勉对其它娘子不清不楚,比如绿绣,比如许月晗,他还说天底下的娘子都一样娇柔,不可辜负……
她被夺舍了,他也没有看出她的不同,还帮着那鬼偷王府的钱,帮着她逃出王府。
这样的郎君,他如何放心把她托付给他?
可他只是说了对方一句不好,便让颜苒那么难过。
从头到尾都是局外人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再提醒颜苒什么?
就算说了,她也不会信,还会觉得自己别有所图罢了。
“抱歉,明谨下次再来拜访。”顾明谨无法再想下去,事实上,他现下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躬身行了一礼,狼狈地转身,落荒而逃。
颜苒紧紧抱住了膝盖,蹲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将哽咽揉碎,隐没于喉间。
手心泅湿的帕子绣着顾明谨最爱的青松,她将它随意丢弃在地上,便如此红着的眼眶,痴痴地朝后院走。
沉重的步子在地上拖着沙沙的响,细细描画的妆容被哭成了一片狼藉的色彩,颜苒周身的都散发着中生人勿进的死气,让周遭之人都忍不住退避三舍。
有胆子大的丫头婆子出言关心,她却只是漠然朝前走,直到回了屋,紧紧锁住门栓,整整半日未出,任凭小芸和李嬷嬷在外面怎么喊,也听不到她的任何回应。
这样的情况吓坏了颜府众人,联想到顾明谨离开时也面色不佳,大伙儿纷纷猜测,是不是两人有了口角。
颜睢最为心虚,他担心因为自己掺和让两人生了隔阂,日后再难补全。
次日,颜苒自个打开了房门,唤了李嬷嬷进去。
两人约莫聊了一炷香的时间,内容如何外人不知,待李嬷嬷出来后,颜苒又叫颜睢去正堂说话。
“娘子,究竟怎么了?”颜苒一来,颜睢先忍不住,出言问道。
“颜先生……”颜苒看着颜睢,红肿的眼睛又湿漉漉地,泛着一层令人心疼的委屈。
颜睢面色一沉:“可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颜苒垂着眼,似是犹豫极了,死死咬着唇瓣,面露羞愤。
抓心挠肝了一夜,颜睢心里的猜测已然能堆成小山,见颜苒此等形貌,他已然把顾明谨认定为十恶不赦之人,不由得怒气上头:
“你尽管说,若真是他的不是,老子替你去砍了他!”
“昨日,他关心了我的身子,问我知不知晓发生了什么。”颜苒低垂着头,说得缓慢。
颜睢问:“这也没有问题,你怎么答的?”
颜苒面露忧伤,眼里潋滟着些痴缠的情意来:“唉,他已然视我如恶鬼,我虽说恨他,但心里对他还是喜欢的,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只好将错就错,说我确是被夺舍了,幸好蒙他所救,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到喜欢二字,颜睢立马欢喜起来,激动道:“娘子果然喜欢他,我便说我不会看错!然后呢?这不是挺好的?”
“然后他与我说了些家常话,只是话里话外,都是在……”颜苒以衣袖颜面,转过了脸。
这话说得一波三折,颜睢的心被吊了起来,不免有些急躁:“我的好娘子,他是什么意思?”
颜苒背过身,肩膀微颤:“他说那鬼,是个男子……”
颜睢还在愣愣地点头:“按他说的,是前朝一位无名将军,战死沙场,一生未婚。”
颜苒以袖掩面,身影单薄,看起来脆弱又无助,颜睢看着她,鬼使神差地明白了曲折的内情,难以置信道:
“难道顾世子是对这个心存芥蒂?他竟是这般迂腐之人?”
颜苒答得含糊:“我也不确定,但隐隐感觉他有这个意思,许是我想多了……”
颜睢攥着拳头,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为难道:“这可难说,他毕竟是这长安城养出来的贵族公子……唉,都怪我!这下心里生了嫌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颜苒咬着嘴唇,面色凄惶:“前些日子,他母家的表妹住进了贤王府,说是参加婚仪,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镇国公主苏玉也是,打着贤王妃传人的名头,总往王府跑,说是整顿王府内务,实则就是想见世子……颜先生,我该怎么办,这么多女子在他身边,我会不会被厌弃?”
颜睢这下犯了难,他武艺高强不错,但对于男女情爱可是一窍不通,只知道两人的事情不是旁人能插手的,若世子真的厌弃娘子,那么无论他做什么都赔不了颜苒的幸福。
颜苒目光闪了闪,瓮声道:“世子还说,王府无人主持内务,中馈出了问题,婚期可能要延迟,颜先生,您说,这是借口吗?”
“欸,有了!”颜睢眼神一亮,重重一合掌,是想到了一个能破局的好点子。
颜苒明了鱼儿上了勾,忙用袖子捂住脸,遮住唇角轻轻上扬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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