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迹上的这枚印章,无论是起刀的锋芒,还是收刀的顿点,都带着一种难以复制的灵气。而那一枚仿冒品,”他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惋惜,“刀法过于追求精准,反而落了下乘,更像是匠人般的拘谨之作,全无半点率性之态。”
“这足以说明,它是后人对照真迹精心临摹刻制的,可惜终究形似而未能传神。”
徐景天闻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已隐约可见。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鬓角,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咬牙道:“杜老板这般笃定,那我倒要问问,若是印章有假,那文徵明的题跋又如何?难不成也是伪造的?”
杜明德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画作左上角那一段略显模糊的题跋。他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题跋上的每一字迹。指尖顺着墨迹游走,仿佛能触摸到纸背上残留的历史气息。
“说到文徵明的书法,”杜明德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世人皆知他以'遒劲飘逸'闻名,尤其是晚年之作,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他的笔势,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绝无滞涩之感。”说到这里,杜明德停顿片刻,目光重新落回题跋上,眉头微蹙,“再看这段题跋,初看似乎也有几分相似,笔画均匀,结构端正。”
“但细品之下,却全然不同。真正的文徵明作品,即便是相同的笔画,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不同力道与韵律,那是难以模仿的内在魂魄。而这幅画上的题跋,”杜明德再次摇头,语气中多了几分肯定,“徒具其形,而神髓全无,显然是用双钩填墨之法小心摹写而成,终究难逃模仿之嫌。”
陈阳的目光随着师傅的手势移动,看着那手指沿着题跋的每一笔划过,脑海中浮现出师傅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刀味”与“笔意”的交融,匠人与艺术家的本质区别。
店内气氛正胶着时,徐景天身后那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镜片,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慢条斯理地开口:“杜老板,您这番高谈阔论,倒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不过,您说的这些——”他拖长了尾音,带着几分揶揄,“未免也太过主观臆断了些吧?艺术这东西,本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您单凭个人见解就断言真假,是不是太武断了点?”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明显的挑拨意味。
杜明德闻言,原本专注于画作的目光缓缓上移,终于第一次正式打量起这位不速之客。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对方周身,最后定格在那副金丝眼镜后闪烁的精光上。
“这位先生所言甚是。”杜明德声音沉稳,不疾不徐,“艺术鉴赏的确带有很强的主观性。”
杜明德目光扫过店内众人,最终落回徐景天身上,“但书画鉴定,绝非仅凭'眼力'就能定夺。'眼学'固然重要,可'物证'才是关键。”
他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指向画中右上角那棵苍劲的松树,“你们请看,这松树的画法。”
所有人的视线随之集中到画上。
“唐寅画松,最擅'蟹爪'之势,枝干舒展,虬结有力。”杜明德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砸在人心上,“而此画中的松枝,却呈'鹿角'之状,枝丫分散,姿态秀逸。”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徐景天几人的反应,才接着说道,“这种'鹿角'画法,乃是清代中期以后,随着八大山人、石涛等大师的出现,才逐渐流行起来的画法。”
陈阳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师傅的用意。他凑近仔细端详,果然发现画中松枝的技法与唐寅惯用的“蟹爪”技法截然不同,反而更接近清代画家的风格。
“正是!”陈阳忍不住低呼出声,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这正是最致命的破绽!时代错位,模仿得再好,也难逃时间悖论!”
杜明德赞许地看了陈阳一眼,随即转向徐景天和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语气愈发笃定:“不止如此。”
“唐寅的山水画中,人物衣纹多用'钉头鼠尾描',线条由粗入细,顿挫有力,变化多端。”他抬手指向画中几个身着古装的人物,“而此画人物的衣纹,线条均匀平直,几乎不见粗细变化,这显然与唐寅特有的笔法相去甚远。”
店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似乎被压低了几分。
徐景天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先是涨得通红,随后变得惨白,最后隐隐透出一丝青色。他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站在他身后的金丝眼镜中年男人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原本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神此刻多了几分探究和忌惮。
整个店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位杜老板身上,以及他身后那幅争议不断的画作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唯有杜明德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在店内回荡。
“综上所述,”杜明德指尖轻抚画卷边缘,目光沉静如水,带着几分惋惜与笃定,缓缓将画轴一圈圈卷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
“这幅《松溪访友图》,无论是从笔墨、技法,还是构图与时代特征来看,都难逃'模仿'二字。”他顿了顿,语气低沉却清晰,“依我看,这应是清代中期的一幅摹本,出自一位造诣颇深的画家之手——虽非真迹,却也自有其收藏价值。”
“只是这'形神兼备'的功力,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些火候,与唐解元的灵气与风骨,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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