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看着顾天埈,目光中既有焦虑也有决绝:“先生可知,昨日我在经筵上,张位竟借《尚书》‘无逸’篇暗讽我‘耽于燕乐’,当时讲官们都变了脸色。”他指尖划过书案上的《皇明祖训》,牛皮封皮上“立嫡立长”四字被摩挲得发亮,“郑贵妃若真联手张位,怕是已备好污蔑我的‘罪证’了。”
顾天埈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上面用蝇头小楷抄着段话:“这是昨日都察院传来的密报,说张位府中幕僚正在润色一篇《东宫起居注》,言称‘太子每夜与宫女饮酒作乐,不理经史’。”他将纸笺凑近烛火,火苗舔过边缘,“此等秽语若传入永寿宫,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竟敢伪造起居注?”
朱常洛猛地起身,袍角扫落了砚台,墨汁在青砖上洇出狰狞的痕迹,“我每日卯时起读,酉时练箭,何曾有过懈怠?”
“殿下息怒。”
顾天埈捡起砚台,声音压得更低,“郑贵妃敢如此行事,必是得了卢受的默许。如今陛下每日要靠福寿膏提神,批阅奏章时连‘太子’二字都会写错——前日司礼监传出的批红,竟把‘太子出阁讲学’写成了‘福王就藩赏银’,还是赵志皋首辅冒死改回的。”
提到首辅赵志皋,朱常洛眼中燃起希望:“赵大人老成持重,定能主持公道。”
“赵大人已自身难保了。”顾天埈苦笑,“上月他弹劾卢受‘干预票拟’,结果陛下在烟榻上批了‘着内阁自省’,而且赵大人已病倒多日了!倒是张位趁机递了‘请福王就藩延期’的折子,竟被陛下朱批‘准奏’——这分明是卢受在幕后操纵。”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夜莺啼叫,两人同时噤声。顾天埈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只见月光下永寿宫方向腾起袅袅青烟,在夜空中勾画出诡异的弧线。
“殿下,”
顾天埈转过身,神情如同面临决战的将军,“当务之急有二:一是截住张位伪造的《东宫起居注》,二是让陛下看清福寿膏的危害。东林书院已联络周起元、杨涟等言官,准备在朝堂上弹劾卢受‘以毒惑主’,但需要殿下提供陛下成瘾的实证。”
朱常洛咬了咬牙,从贴身荷包里摸出个蜡丸:“这是我派心腹小太监从永寿宫偷来的,里面是陛下每日吸食的福寿膏残渣,还有卢受记录的‘用药账簿’。”他将蜡丸塞进顾天埈手中,“先生千万小心,卢受的东厂番子无处不在。”
“殿下放心。”顾天埈将蜡丸藏入袖中,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辽东总兵李如松前日八百里加急奏报,说建州女真努尔哈赤联合科尔沁蒙古,在抚顺关外会盟,探马称其聚兵三十万,这事……”
“别提了!”
朱常洛猛地打断他,脸上露出悲愤之色,“那份奏报我亲眼所见,递到永寿宫后,竟被卢受以‘陛下需静养’为由扣下。昨日我去问卢受,他竟说‘北虏跳梁,何足为惧’,还暗示我‘皇子不该干预边事’——这分明是想等女真打进来,再把战败责任推到我头上!”
两人正说话间,侍读太监突然慌张地跑进来:“殿下!不好了!刚才永寿宫传来旨意,说陛下‘龙体违和’,明日的经筵取消,还让您‘无事不得入宫’!”
朱常洛与顾天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寒意。这道旨意来得如此突然,显然是郑贵妃与卢受开始动手了。
“知道了。”朱常洛强作镇定,“你去回旨,说我遵旨。”
侍读太监走后,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烛芯爆出个灯花,映得朱常洛的脸色忽明忽暗。
“先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们这是要把我困死在东宫啊。”
顾天埈的语气却异常冷静:“殿下勿忧。当年汉景帝时,栗太子被废,周亚夫尚能力挽狂澜;今有东林诸公在朝,有天下士子清议,岂容郑贵妃、卢受等奸佞颠倒乾坤?”
他从怀中掏出另两封蜡丸信,“这是无锡顾宪成先生的亲笔信,说东林书院已抄写千份《辨储君冤屈书》,只等京城一声令下,便让江南士子齐聚南京都察院请愿。”
“还有一封是首辅给殿下的密信。”
朱常洛接过信,触手温热,仿佛能感受到千里之外书院里跳动的烛火。他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好!先生即刻出宫,联络杨涟、左光斗他们,务必在三日内拿到卢受的罪证。我在东宫死守,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顾天埈深深一揖,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朱常洛走到窗前,望着永寿宫方向那片挥之不去的烟瘴,拳头渐渐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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