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度
正对着台阶的是一条走廊,走廊再往里是二楼的小客厅,小客厅的灯是打开的,主卧在最里面,浴室的光隐隐约约透了出来,给米白的墙面蒙上了一层暖黄的纱。
主神没有进去,他只是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屋子里,表情是一片空白。太空白了,那里什么也没有,灵魂上浮着,只留下一具毫无感知的躯体。
看到自己的死亡现场,会是什么感受?
继寻想起那个场景,只觉得心里猛地一沉。那是一种希望被隔离开来的感觉,仿佛孤身一人被安置在黑暗中,黑夜吞噬了一切光亮,身处其中的人只要稍稍呼吸,就会被彻底的绝望淹没。
“大人。”继寻有些忐忑,轻轻唤了一声。
主神转过了头,刚才那些戏谑的玩笑全部不见了,此刻的主神冷淡又严肃,望过来的眼神疏离至极。他只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放回了屋里,停顿两秒,他握住门把手,缓缓关上了门。
继寻站在原地,那几秒的时间漫长得可怕,他感到心跳一点点变缓、变沉,压得人喘不上气。
主神走了过来,周围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高阶生物本能的压制感令人头皮发麻,继寻有些腿软了,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怯场,但事实是,他顶不住这种压力,硬生生往后撤了一步。
主神:“……”
主神停住脚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盯着他看。
继寻的呼吸有点乱了,他扶住沙发的扶手,在主神上前的时候松开手,往后靠到了墙边。
“你在害怕?”主神意外道,“你见过?”
牙齿在战栗,继寻用力咬住了,他点了点头,垂下了脑袋。
“不好看吧?”主神突然笑了下,但不是什么愉快的笑意。
“你把我埋了吗?”他这么问道。
继寻摇了头。
“你报警了?”
继寻依然摇头。
“那你做什么了?”
主神盯着人看,终于明白这任务为什么一直就完成不了。
“你比我想象的要冷漠很多呢。”
继寻擡起了头:“对不起……”
主神没有回应这个道歉,他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小宝贝脸颊软软的,一脸的无辜。但这多可气呀,就是这么个人,浪费了他十年时间,困在这里,不断轮回。而这人还不领情,服从度低到令人发指……谁能接受付出没有回报呢?主神反正是不能的。
“宝贝……”他掐着那脸,若有所思道,“你知道你对不起我吗?”
“知道。”继寻低了头。
“那你拿什么补偿我呀?”主神轻轻笑了下,漂亮的眼睛里是某种危险的狠意,“我既然能为你做到这个程度,那你呢,你能为我做什么?”
“我……”继寻的眼神有些迷茫,这家伙确实觉得不值得了吧?
而主神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对方的胸口:“至少帮我把尸体埋了吧。”
他把枪收起来,从抽屉里翻出一块布,塞到了继寻手上:“把头包上。当心点,别把血滴到地毯里。”
埋尸这种事,比想象中要有压力得多,何况是熟悉的人。
继寻在浴缸旁跪下,他身上还穿着这一天上班的制服,浅灰色衬衫和西裤。他转头看向那个人,对方眼睛闭着,大半张脸糊着血液,子弹射出的部位更是炸开来,头发粘连着皮肤,一片血肉模糊。
他捏着布的手都在抖,但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心惊。他去碰地上的尸体,脑袋的重量有点沉,血液黏糊糊沾在头发上,皮肤摸起来很凉,是令人不舒服的温度。
主神站在门边,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靠着门框盯着人看。
继寻做这事并不熟练,他把对方的头抱起来,血液沾到了手上,他又去拿布块,在上面留下了模糊的指印。还好那天果断离开了,继寻分神想着,这不是自己能做好的事。
特殊调查部处理空间异常和不明生物比较多,很少会见血。
但是……我这么怕血的吗?
因为位置的变动,血液在瓷砖上拖出长长的痕迹,颜色由浓转淡。对普通人来说,这样的场景可能只在屠宰场纪录片里出现过。人从一个宝贵的个体,变成了可以被随意对待的物品,这种心理上的落差,令人难以接受。
继寻擡头看了看还活着的那个人,主神闲闲地靠在旁边,一点上前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他只好开口问道:“你帮我擡个脚?”
主神一脸受伤:“你要用这种方式把我扔掉吗?我以为至少会是公主抱什么的。”
继寻:“……”
尸体有些僵硬了,关节很难屈曲,抱起来会有点困难,但还是可以的。
继寻在地上跪下,俯下.身,揽过对方的肩,让那颗破碎的头颅靠到自己胸前。黏糊糊的血液沾到了衬衫上,陌生的重量有种异样的触感,他低头看去,脑袋上裹着的白布隔绝了视线,他捕捉不到这具身体熟悉的模样。
原来人死后是这样的吗?不是像不明生物那样被右键删除,而是作为一个生命体,一点点流失存在的痕迹,变成一个陌生的、丑陋的躯体,再急不可耐地被人从日常生活中清除出去。
继寻擡起手,摸了摸裸.露在白布外的黑色短发。
——你为了我选择了重置,我却视而不见。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你应该很伤心吧。
金发在眼前晃了晃,主神在对面半跪下来,他垂眸盯着那个头看,目光挺温和的,像是看到了那一天的自己。
“我来吧。”他接过自己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
楼下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桔子树上有彩色灯带,整棵树都闪着五彩的细碎光芒,放在此刻着实有些不合时宜。尸体被放到树下,树下有把铲子,继寻拿着铲子,一点点挖着。
原来挖一个坑这么麻烦,挖起来要这么久。他回头看去,主神坐在小石凳上,托着下巴看他,接触到彼此的视线,主神还歪了歪头,回以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继寻有种错觉,这人是在故意折磨我吧?
他把尸体抱起来,放到了坑里,铲子铲起一勺土,可却怎么也倒不下去。
——我怎么可以把土扔到他脸上?
主神跟他并肩站着,他低头看着土坑里的自己,问道:“怎么了?”
处理尸体的方法有那么多,可无论是哪种方式,都是对遗体的破坏,继寻突然就有些下不去手。这没什么,他安慰自己,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尸体没有意识。
但在这么做之前,他想起了陆子洋,不是随便哪个陆子洋,是这个循环里的这个陆子洋。有一些记忆是独属于他的。他送自己的马克杯,一起在客厅里看的电影,节假日的各种约会,热情又琐碎的信息和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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