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继寻盯着屏幕看,脑海中一片空白,那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反应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每一扇屏幕都在变红,这个红色此刻变得恐怖又凄厉,继寻闭了眼,他机械地转过身,回到操作台前。捏着纸页的手有些抖,但他还是完整输入了第九行。
等待依然需要时间,继寻没有再去看监控,他的腿软到支撑不住身体。有那么一会儿,他扶着操作台的边缘一点点喘气,空气很难进入肺里,他慢慢坐到了椅子上,觉得胸口针扎一样的疼。
最后一行了,继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麻木地打着字,眼眶有些湿了,手指更是冰凉僵硬,但他没有在意。
陆子洋知道会这样的,继寻心里想着。但是那不疼吗,他不害怕吗,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继寻按下了按钮,十层楼高的机器呼呼运转着,噪音巨大,震动耳膜。在那令人窒息的耳鸣声中,继寻回头去看监控。安保人员已经突入了,为防止误伤,红外射线被关掉,屏幕又变成了令人心底发麻的白色。
在那雪白的房间里,红色的血迹终于变得明显,被切成一块一块的肉和骨头就那么掉在地上,看不清是什么部位,没有一点似曾相识的模样。
继寻就那么看着,他没法相信那是他的爱人,但他就那么看着,那些肉块渐渐的也不那么可怕了,他的手一点点攥紧,呼吸变得又乱又沉。
“我还可以见到他的,”在最后几秒钟里,继寻告诉自己,“我会回到他还在的世界。”
晚风吹散了心里的血腥,空气里是海风又凉又咸的味道,那个夜晚那么漫长。
蓝亭在耳麦里絮絮叨叨着:“继寻,继小寻,你那里信号是真的不好啊,你不会真的去平行世界了吧?”
任光倒是正经,问道:“继寻你在吗?在的话回答一下。”
继寻没有出声,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扶着巷子的墙蹲了下来。
茜茜停了一会儿,说:“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是不是信号问题?”
继寻捂住了脸,他的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抓住了,又一点点松了开来。地板有些潮湿,他单膝跪着,把脑袋往下压,费力地调整着呼吸。
童年的巷子变得疏离又陌生,世界好像很远,他身处其中,却永远都是旁观者。
电话在震动,继寻没有搭理,直到挂断后第二次响起,他才掏出手机,联系人显示是陆子洋。
继寻按下了通话,陆子洋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常,他对他说:“报告你的位置。”
“……好。”
几分钟过后,任光说:“接通知,我们可以下班了。”
耳麦里传来蓝亭的欢呼。
茜茜问:“继寻呢?”
任光回答:“他刚给我发信息了,说他那边信号不好。”
“哦哦,”蓝亭笑着,“估计现在有一大片地方信号都不好。”
“大概是,”任光说,“大家退出吧,下班了早点回去。”
继寻关掉耳麦,沉默着往外走,他要去步行街外围的公交站坐车,这边离家还有一定距离。
步行街还没有封锁,一路上人群熙熙攘攘,商业街人声鼎沸,城市的灯光璀璨夺目。游客在拍照,小贩在吆喝,刚下班的白领们行色匆匆。
继寻走上人行道,经过卖海鲜特产的店铺,路过整面金饰的玻璃橱窗。他看到糖葫芦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芋泥糕点色彩诱人香甜美味。他拐弯经过新建的商场,看到教堂印着鹅黄色的灯光,他一路走过地铁站,宫庙漂亮的红砖墙点缀着复古的七彩贴画。
他就那么走着,慢慢地呼吸着。他经过一丛又一丛的路灯,人群落在身后,逐渐远去,人行道上只剩下遛狗的老人。他经过自己的初中学校,远远看到了那个公交站牌。
继寻仰起头,这里的夜空深沉自然,星星有几颗,刚刚好围着月亮,周围有人举着相机在拍照,镜头里有漂亮的三点星光。
一辆黑色公务车在他面前停下,继寻低头看去,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陆子洋歪了歪脑袋,示意他上车。
继寻有些发愣,直到司机下来,帮忙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他这才点了头,坐到了陆子洋旁边。
“想什么呢?”陆子洋问,“看起来那么呆。”
城市的夜灯从车窗照进来,明灭不清。
继寻心想,他不知道我开了监控,他一早就把同步关了,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见人不回答,陆子洋便捏了捏他的手,放轻了音量:“你怎么啦?”
继寻回握住,十指交叉,但他并不回答,只把脑袋对着窗外。
陆子洋抽空接了个电话,布置了填补缝隙的安排:“是的,现在换二队,你们可以下班了。”
继寻家也就几公里的路,车子很快停在了小区门口,陆子洋在回信息,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小片苍白透亮的面颊,继寻看着,问道:“你要上来坐一下吗?”
陆子洋隔了两秒才擡起头,他有些意外,眼睛在暗淡车厢里闪着些微金色,回答时声调倒是柔和又愉快:“啊,好啊。”
继寻走在前面,陆子洋跟着,他还在看手机,这个时间点信息很多,他一刻不停地打字,继寻回头看了看,觉得自己也许不该问那句话。
他刷卡进了小区,帮陆子洋撑住了门,陆子洋进来时终于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他对他说谢谢,然后又笑着接上了刚才的话:“只是坐坐嘛?你不留我下来住一晚吗?”
这话有多少玩笑的成分,继寻不知道,他只是认真回答了:“那你陪我一晚吧,好吗?”
陆子洋怔了下,他觉得继寻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一般顺着对方的话也就是“那你留下来吧”诸如此类的,但继寻说的却不是这么回事,那话从内容到语气都像是个请求。陆子洋不确定,他于是调侃了下:“你什么时候这么主动了?”
继寻:“……”
他没有搭理这句低级的玩笑。
进单元门,乘电梯到十楼,房门打开时,屋子里有玉米排骨汤清甜的味道。继寻皱了眉,他才想起来自己出门前定时炖了汤,这事久远得像在上个世纪,排骨汤在此时着实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帮陆子洋拿了拖鞋,进厨房关掉了保温,又打开了客厅的落地窗。
陆子洋换好鞋,就听继寻说:“你自己坐一会儿吧,饮水机里有水,电视遥控在沙发上,我先去下洗手间。”
继寻实在有些忍不了,他关好门就趴在马桶上干呕起来,中途还起来去开了淋浴,哗啦啦的水声让他有种被包裹的安宁感,他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的不适。
继寻洗完澡吹完头发才出来,陆子洋坐在沙发上,他还在埋头打字,墙上电视开着,是个深夜档娱乐节目,继寻看过,有嘻嘻哈哈的漂亮女生围着活泼夸张的主持人,唱唱跳跳的间隙里,播放着各种有趣的逸闻趣事,简单闲适,安抚人心。
他去厨房,给陆子洋泡了杯茶,茶汤冲得很淡,香气温暖舒适,他在他旁边坐下,看到原本鞋柜上的快递盒被放到了茶几上。
“谢谢。”陆子洋接过茶杯吹了吹,然后转头对他笑了,“你的快递干嘛不拆开?这是圣诞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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