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瓶中花（1 / 1）

第九章瓶中花

26

我的问题很尖锐，可是岚烟却好像完全不拿我的问题当回事儿，她轻轻笑了起来，“我入宫那年十四岁，花一样的年纪，却背负着血海深仇。苏政很喜欢我，他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只要看我一眼一定会爱上我。只可惜，他庸而不昏，我想学妲己妹喜之流颠覆他的朝纲只能是徒劳。他那个小儿子倒是很不错，虽然他娘不是个好相处的，但他却待人很和气，现在当了新帝只希望不要像他老爹那样吧。我原本以为进宫是件好玩的事，却没想到我进宫才没几年苏政他就死了，唉……这可真是……”

“死了？苏政怎么死的？”我听到这里急忙打断岚烟的话，可是她却说，“我怎么知道，总归不是我杀的便是了。”

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岚烟没有必要撒谎，听到我问苏政的死因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原本只是轻笑，后来直接笑得花枝乱颤，整个空旷的大殿里都是她大笑的回声，她笑着说，“我这一辈子多么可笑啊！族人惨死，想要找仇人报仇，可是还不等我手刃仇人他便先死了，大师你可知道，这人活着最痛苦的是什么吗？就是空有一腔雄心壮志可惜报效无门！哈哈哈哈哈哈哈！苏政死了以后，后宫里的姐妹们晋完位份统统殉葬的殉葬出家的出家，偏只有我，那摄政王给我在这山野之中为我建造了这么个破行宫把我圈禁在此！我被圈禁了多久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看她有些癫狂的样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居然问了一句，“若是给你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你是愿意背负着血海深仇进宫还是做个男人与晚月一同在明月楼中相守到老？”

听到我的问题，她的笑声突然停滞住了，她摇着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本来就是女儿身，我与姐姐……我与姐姐是金兰之情……我们……我们……”

我淡淡道，“鲛人可以在十四岁那一年自行选择性别，你是看不破自己的内心还是不愿看清自己的内心？那一年，你曾经选择过变成一个男人。”

“就算我曾经想过要变成男人又如何？我这么多年的女儿身不也是一样与姐姐陪伴左右吗？只要找到了姐姐，我在这行宫里的生活也就不寂寞了，我们可以一起酿酒，一起唱歌，我还能为她跳舞。你看，这行宫就是按照她喜欢的样式建造的，我还在宫殿里放了很多很多像月亮一样的夜明珠，只要姐姐和我在一起，我们每一天都会很快乐……”岚烟说出的话有着浓重的自欺欺人的意味，我打断她道，“没用了，她来不了了，她已经死了。”

我说出的话语掷地有声却透出了冷漠无情，空气在这一瞬间寒冷如冰。帷幔后岚烟伸出手好像是要用力抓住什么似的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她像一匹破烂的锦缎一般慢慢滑下来跪在地上，她轻轻地说话仿若梦呓，“我这一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男人，他们有的垂涎我的美色，有的畏惧我的身份，还有的拿我去换取名利富贵……我那个时候太年轻不懂事，以为男人都是好的，上过当也受过骗。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世上男人千千万，我却只有一个姐姐。我这一生不好，也不长，跌宕起伏命运多舛，所幸还有姐姐将我抚养成人教我跳舞唱歌。在明月楼的那几年，算得上是我这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寻姐姐的下落，如今你告诉我她死了，我不信。我那要强的姐姐，嘴硬的姐姐，怎么可能会死呢？”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这种模样我居然有种好像报复了谁似的快感，但我报复了谁呢？谁也没有。我只是很憋气，我觉得世间事真的太难圆满，我觉得晚月与岚烟如此被命运捉弄何其无辜。我懒得再与岚烟分辨转身走出宫殿，行宫满地依然是耀眼夺目的夜明珠宛如月亮，门口牌匾上的望舒行宫四个大字秀美非常，修文修武二人手执宝剑依然坚守岗位。

我才走出门没有多久，便听到身后大殿里传来修艺的哭声，她大喊着，“云太嫔殁了。”

岚烟多年居住的精致高耸的望舒行宫这一刻与晚月记忆中燃烧着的明月楼在我眼中双双重合，我闭上双眼双手合十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等我再次张开双手，掌心一片湛蓝色的鱼鳞微微地闪着荧光，面前的望舒行宫仿佛被一阵风吹没了，我看向身后一片紫竹林的甬道，那是我进入这个世界的来路，我握紧掌中的鳞片走向紫竹林。

来路便是归路，自此，世上再无鲛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