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浮图灯（1 / 1）

第五章浮图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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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师父他老人家又去云游四方后，我便因为没人管束越发的随性自在起来。大相国寺内香火不断，时常会有新的小沙弥进门，也会有老和尚圆寂，所以说啊，人生就像割韭菜，一茬接着一茬，割完了一茬又一茬。

最近时常会有个年轻人来找我聊天，他说他曾经见过我，还说是在醉红楼见到的我。尽管他说的属实，可我这个大历有史以来最正经的护国法师怎么能承认呢，于是我常常给他把话扯开，问问他年岁几何，有无娶妻。

他说他叫纪冕，父亲曾是一名很厉害的棋手，一次比赛中不幸为奸人所害，以致家道中落，母亲独自支撑这个家。

我听完以后感慨万分，表示会好好写个一百篇经文超度他父亲，并且宽慰他，“现在你已经长大啦，差不多都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啦，应该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比如照顾老娘，报效国家，吧啦吧啦……”

纪冕沉着脸，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良久，他擡眼看着我，他的眼睛真漂亮，瞳仁中有着青金石一样的光，他说，“学一大师，我父亲的死让我的母亲很难过，从我出生以来就被我母亲耳提面命着练棋报仇，如果我知道是谁害死的他，你说，我应不应该报仇？”

我双掌合十极为诚恳道，“施主，我知道你一定不想听‘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的废话，如果我是你，我会成全了母亲的愿望，去报仇，但报完仇，我希望你能有所选择。”

我觉得我说的这一番话非常的有哲理并且也很体贴人情。纪冕的母亲希望他可以报仇，所以支持纪冕报仇是成全了他的孝道；纪冕自幼苦练棋艺就是为了这么一天，所以前去报仇是成全了他这么多年的苦学勤奋；报仇不论成功与否，纪冕与其母亲心里都会有一块大石头落地，这件事便算是有个段落做结尾，至于结尾之后么，便是一段新的开始，纪冕也会有原本就应当属于他的二十郎当岁的自由人生。

报仇？报仇。

纪冕仍然在家中日日对着学一的画像练棋，自那日他与学一谈话之后不知不觉竟又是半年过去，不知为何，这半年以来，他时常想着见到他，和他面对面说说话，他想见他。

那一天，狂风大作了一个晚上，大相国寺里的枫叶落了满地。

纪冕拿了一副云子在大相国寺与学一对阵了三个时辰，他额角的汗滴下来，窗外狂风呼啸，学一坐在他的对面，好整以暇地一手翻阅经书一手将他毫不客气地杀了个片甲不留。

纪冕比他的父亲能沉得住气，尽管输了也只是抿了抿唇，学一为了表示宽慰他还留他在后院放生池边钓鱼吃糕。

“你看这放生池里的锦鲤，活着多么无忧无虑啊，”学一眯起眼睛往嘴里塞了块绿豆糕，顺手把钓鱼的鱼线甩了出去，“每年放生日到了，当今圣上和太后都要花重金从各地集市搜罗新鲜活鱼，用鱼篓装了运送到我这寺里，然后再由圣上和太后打开鱼篓把里面的鱼一股脑地倒进这放生池里，表示行善积德，”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顺便往池子里撒了点鱼饵，“殊不知，有些人为求重金，在那放生日的前一天就开始大肆捕猎鱼儿，我这放生池里的小鱼儿两腮边好多血口，都是被那尖锐钩子钩伤的。”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忍的皱皱眉，纪冕看着他这么一副落拓自然的样子，心中动了一动。

“我啊，生来就注定是和尚命，若我是寻常男子说不定还另有一番作为呢，”学一摇摇头好似叹了口气，又笑起来，眯着狐貍似的眼睛问道，“你呢？报完仇你想做什么？”

“人生在世能几时，壮年征战发如丝。会待安边报明主，作颂封山也未迟。”

一场维持了十年纠葛的棋局就此落幕，拼杀到最后棋子被飘进书窗的枫叶一片一片掩埋，天高云淡，穿着松绿长衣的少年和穿着铁锈红袈裟的男子终于一起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