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人情世故
张声言因为业绩完成的差不多了,年底也就没事儿了,就多凑空在下午的时候往医院跑,一来二去的跑了快一个星期,比易耳都勤了。
元旦这天张声言有年会,提前和徐三娘说了,下午估计不能过来。
“又一年了。”徐三娘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出神道。
钱欣被父母带着做检查了,病房里现在就他们两个,外面天气沉着,估计是要下雪了。
徐三娘侧头盯着窗外。
张声言坐在床边,膝盖上放着本书,这几天他发现徐三娘话少了,问起来,徐三娘说现在说几句话都嫌累了。
但要是不说话的话,也没办法解闷,一闲下来,徐三娘就容易睡过去,医生又说不能让徐三娘睡太多。
张声言想了个法子,把家里的小说带了过来,然后念给徐三娘听。
“马上这是几几年了?”徐三娘声音拖长了些。
张声言也盯着窗外:“15年了。”
“真快啊。”徐三娘说了句:“15年,以前想都不敢想。”
“易耳过了今年都……二十一了。”徐三娘笑了声:“我真是耽误了他了。”
张声言不明白徐三娘怎么就跳到这儿了,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什么耽误,您别这样说。”
“小言,我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快没了?”徐三娘突然转头直勾勾盯着张声言,灰蒙蒙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张声言捏着书一角,没说话。
徐三娘垂下了眼皮:“我知道。”
“您……”
“我是真不想走。”徐三娘重新移开了头,看着窗外:“我走了,就剩了易耳一个人,没亲没故的,他怎么活啊。”
张声言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陡然听到这句话,心口会拧一下。
对啊,没亲没故的,怎么活。
张声言合上了书,起身给徐三娘倒了杯水:“易耳比您想的强多了,他这孩子很厉害,他一直都给我一种感觉,就是不管出什么事儿,都能扛过去。”
徐三娘听了,笑了几声:“也是,当年他父亲死了的时候,易耳才六岁,不记事儿,但是连哭都没哭,后来他母亲和别人走了。
那时候易耳十二岁,也是记事儿的时候了,但也没哭,从那之后还自己学着做饭。”
张声言放下了暖壶,壶口溢出的热气,烫了他手腕一下。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反正听着不是很好受。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这些事儿,这些易耳从没提过的事儿。
徐三娘想起了什么,笑的更大了:“哎呦,你都不知道,做的难吃死哩,但孩子小,又不能说。”
张声言眉眼染上了些柔和,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那个趴在案板上切菜的小孩。
“不仅是做饭,还去球场里捡别人不要的球,然后再一块钱俩卖出去。”徐三娘慢声道:“我以前都不知道,直到上初中住校的时候,易耳拿给我几千块钱的时候,都给我吓着了。”
张声言也有点儿震惊,他知道易耳本事大,但没想到那么大。
“差点儿就揍他了,以为他偷的别人钱,最后他才不情愿告诉我怎么攒的。”徐三娘深吸了口气:“这孩子啊,太懂事儿。”
张声言点头,易耳确实是懂事到让人心疼。
“易耳上高中那年,快高考的时候,我急性脑梗住院。”徐三娘想起来,揉了揉头:“太可怕,差点儿命就没了。”
张声言不知道徐三娘说这些干什么,只能静静听着,听着那些他陌生却又总能在某些时刻产生共鸣的,属于易耳的过往。
“后来,我就住院了,刚开始还能离人。”徐三娘回忆着:“然后易耳就开始学校和医院两头跑。”
徐三娘叹了口气摇头:“我这条老命,不要就不要了,也不想给易耳什么负担,但是我一想我要是没了,就剩了易耳一个……”
越是上了年纪的人,哭起来越是默声。
张声言一擡头,就看见徐三娘灰扑扑的眼睛里泪水早已顺着眼角留下,浸透了半边枕头。
“易耳不是一个人,还有宋炎凯,宋阳,李远,好多好多朋友。”张声言握上了徐三娘的手:“您别担心,他不是一个人。”
徐三娘笑了,用被角蹭了蹭眼睛:“我这几天总这样,忍不住,每次易耳光是在那里忙来忙去,我看着他都忍不住,是不是吓着你了,突然和你说这些,要是易耳知道,又得说我多嘴”
张声言笑了声,摇头:“没事儿。”
“我其实就是怕。”
“奶奶,易耳他不会放弃自己的,他是那种遇见什么事儿,都能撑下去的人,您放心。”张声言认真道。
徐三娘点头,看着张声言弯了眼角:“我也喜欢你这个孩子。”
张声言笑了笑。
“哎,要是我能看见易耳和你这么大就好了。”徐三娘拍了拍张声言的手:“估计易耳像你这么大,应该都结婚了吧。”
张声言愣神了一瞬。
“结婚了,有孩子了,就踏实下来了。”徐三娘像是总算缓了口气一样:“也能多个人照顾他,但是我是看不见了。”
张声言垂眼笑了笑:“像易耳这种人,以后一定会过的越来越好的。”
“你也是,你也能。”徐三娘握着张声言的手紧了紧:“你和易耳非亲非故的,这么照顾我,还帮着我们易耳,你心肠好,会有好报的。”
张声言左耳进右耳出,他其实不信这些所谓的,好人有好报这种话,好报只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光环而已。
就好比是抽奖的时候抽到的谢谢惠顾。
倘若好报这种光环能来点儿实在东西,比如说续命的话,人类平均寿命一定能突破个新高度。
张声言有些走神。
旁边手机振动了下,张声言拿起手机,是群消息,关于年会的。
“奶奶,我得去公司聚餐了,明天我再来看您。”张声言站了起来,拿过围巾。
徐三娘点头,吸了口气像是要说什么似的,等到张声言走到门口,才提高音量叫住了他。
“小言。”徐三娘撑着手坐了起来,光这些小动作都够她喘挺久气了。
“您坐起来干吗?”张声言说着就走过去,扶住了她。
徐三娘攀着张声言的手腕道:“我要是不在了,替我多照看着易耳,他要是有过不去的坎儿了,拉他一把。”
张声言看着面前白了半边头的女人,和她眼底的恳求,心口的酸涩几乎是一下就涌上了嗓眼。
他喉结滚动了下,勉强撑起笑脸:“我答应您,只要是我在的时候,一定会帮着易耳。”
“好。”徐三娘笑了,重新躺了下去。
张声言出了医院,外面风挺大,他把围巾裹的紧了下,拢了下自己的毛呢大衣。
路两边都挂上了灯笼,一向灰沉沉的城市也变的有了点儿生气,四周入目的都是五颜六色的灯。
原本发黑的路灯被晃得光影斑驳。
虽然天儿凉,但毕竟是元旦,四周人还挺多的,带着点儿方言的话语声喧喧嚷嚷的,将原本空荡荡的城市都填满了。
只有过节的时候,这个小城市才算是有点儿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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