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历单
“如果生活是五线谱上那些音符,那张声言的人生曲目一定听起来很沉重,沉到淹没在海底,睁眼看到的只有无边无尽摸不透的灰色,偶尔挣扎几下也只是徒劳无功,反而越坠越深。”
张声言梦到过无数次这种场景,在梦里他身体被掏空,只留下一副皮囊,鱼贪婪啃食着他的血肉,血水渗透进了灰色中。
后来,他的皮囊变成了塑料,飘在广阔海面上,一身轻。
张声言是孤儿,连亲生父母长什么样子都没印象。
十八岁,在他高考的那年,这个逼生活又带走了他的养父。
今年他二十九岁,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平淡的生活中挣扎,沸腾,然后平息,日复一日......
但今天不一样,和以往都不一样,他手上拿了份病例,上面写着:胃窦壁肿物,确诊胃癌。
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张纸,张声言却有点儿拿不住,得费劲儿捏着才行。
他对面刚刚还和前个病人唾沫横飞的医生,现在却是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连着叹息了几声,摘掉眼镜,搓了搓手:“目前就是这么个情况。”
张声言仍旧垂着眼盯着拿份病例。
风从窗口缝隙钻过卷起白窗帘一角,光影刚好稀稀落落映在他平静到不合时宜的脸上。
“中期?”张声言把病例放回了桌子上,擡眼看着医生,眸底仍旧是从刚进门就保持着的冷静。
医生吸了口气:“我刚刚也说,这发现的早,也是你运气好,能治,但就是费用问题必须得做好准备,而且最好是越快入院越好,这还在潜伏期,两次手术加化疗......”
张声言听着,偶尔点点头,镇定自若的样子全然不像是在听自己的癌症病情,医生一顿长篇大论分析,外加苦口婆心劝说。
无非就是那几句话,和那些发现病情已经是晚期的人相比,你真是幸运,这是上帝给了你个活下去的机会啊。
张声言出了医院,盯着路边花店里昂着头的向日葵,时才平静的情绪总算有了些许波动。
大片的云遮住了太阳,眼前陡然一黑。
他垂下半拉眼皮,呢喃自语:“活下去的机会?全他妈是狗屁。”
这就好比生活给了他一巴掌,打掉了半拉牙,又硬塞了个牙套,还得让你心存感激。
你看多好,以后都不用再担心掉牙了。
路边儿买糖葫芦的大爷不知道调戏了卖煎饼大妈一句什么,那大妈竟是黢黑脸透了红,扯着嗓子笑得比车鸣笛声都高。
张声言思绪被拉了回来。
他擡手一看时间,上班快迟到了。
病是小事儿,上班是大事,这可关乎着全勤。
对于他这种既不是个体户,也没个当官老爹,还没什么学历的小人物来说,就连治病挣钱,都得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既然这病还没立刻要了自己这条命,那就接着上班,至于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昨儿下了场大雨,路上多了好几个泥坑,几个自行车急行而过,差点儿溅他一身泥,为了赶时间,张声言抄了近道,进了巷子。
在这种七八线小城市,巷子里的味儿堪比下水道。上面的人都懒得往楼底跑,不管洗什么的水,都顺窗口往下一挥,时不时就得有路人中奖,然后上去哔哔赖赖理论一番。
张声言有洁癖,要不是快迟到了,平时是绝对不会往这巷口走的。
他朝上面来回瞥着,躲着几米宽路中间横着的晾衣绳上,还没干透往下滴水的内衣裤。
不仅得躲着上面的攻击,还得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这边是闹市区,旁边有个本地的专科,里面什么人都有,大部分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算是个混混聚集所,每天大大小小事儿不断。
路过这儿不管遇到了什么,聪明点儿的,装瞎就好了。
这种学校一般都有自行形成的规则,他们大人管不着,也管不了。
“让你来整死我?”男人沉声轻笑着说:“怎么整?”
下一秒,尖锐的惨叫声撕裂了巷口上空。
“……你他妈真敢下手!”
没等缩墙角的那人说完,男人啧了几声,扯了下嘴角,懒懒散散扔了一句:“是你们先坏的规矩。”
“啊--”
墙角的人剧烈喘息着,明明都疼的倒吸冷气了,还是咬牙讽刺着:“你,你这么动我,学校上面不会让你好过的!”
张声言刚从拐角出来,就听到了这对话,墙角处几个人围着一个黄毛,他胳膊诡异翻折了过去,目测是折了。
路过那群人身边,张声言目不斜视走着,余光瞥到应该算是几个人里的头儿,那男人从兜里摸出了根烟,烟草味儿紧随而来。
“上面?”男人笑了笑,懒声道:“听清楚了,我叫易耳,大三医学系的,让你上面那位记得来找我,正好最近刚学了解剖,想找人练练手。”
说完还吹了声口哨,光听着都极其欠揍,这种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性格,一看就是个刺头。
张声言扫了眼。
说话的是个很引人注目的男人,在一群同龄人中,高出了他们半个头。
他留了侃侃到肩侧的长发,有点儿小卷,很有参差感的那种,看上去挺野的。
这人身上也有伤,嘴角泛红,颧骨处有很明显的擦伤乌青,估摸着是个名副其实的混混,还是个小团体领头那种。
头发凌乱铺散在他脸侧,但就这样也遮挡不住这人好看到算得上张扬的脸。
巷口就那么大点儿地方,那男人刚好往后退了几步。
张声言擦身而过,眸光刚好触到那男人瞥过来的淡淡一眼。他微擡着下巴,唇角噙着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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