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甜味在皇帝心里萦绕了许多年,但寒来暑往,人间不知多少个春秋过去,他还是没再尝到过这样的味道。
皇帝并不爱与嫔妃提自己幼时之事,那天却不知怎的,兴尽悲来之际,他却提到了他印象里的这缕甜味。
当晚皇帝恰巧张月隐来寝宫,耳鬓厮磨之际,张月隐问他,若是能让他尝到他印象里的糕点的味道,要如何奖赏她。
皇帝不以为意,毕竟多少年过去,这样的东西早就可忆不可追,张月隐一介凡人,如何能习得时空穿梭之术?他不以为意道:“若是月儿能够让朕尝到母妃当年做的点心那样的味道,朕便允诺给月儿这皇后之位。”
说罢又笑叹道:“不过月儿肯为朕花心思,总是好的。”
床榻之间的戏言,皇帝说完便抛之脑后,直到张月隐将一份精致的点心盒变戏法一般拿了出来,满面期待地问他:“陛下尝尝看?”
为什么那盘点心能让他尝出记忆里幼年的滋味?皇帝发现自己更多的是又惊又怒,有一种被下位者玩弄的不悦。
至于当时的许诺,现如今早不是江山不稳,需要外戚巩固朝政的年代,但即便如此,皇后的位置也不会凭空给一位山野间来的女子。
张月隐怎么也想不到,她苦苦哀求顾焰许久,顾焰才肯告诉她通过梦境与幻术制造回忆的方法,换来的结果却是皇帝对她不冷偶热的态度直接变得同冰窖一般。
皇帝不是一直想念这样的味道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冷宫的日子绝不好过,馊掉的饭菜、刻薄的宫人、结满蛛丝的屋顶、隐秘的关于鬼怪的传闻,变成了张月隐不得不面对的日日夜夜。
顾焰却来这里探望过她,冷宫的院子中央的枯井旁有一棵槐树,顾焰立在槐树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本正经地开口:
“这棵树底下埋着的是前朝皇帝的妃子,她还活着的时候因为说了一句那时候的皇帝不喜欢听的话,就被活埋到这棵槐树底下了。那一年的槐花开得特别好,宫里的人便传言人血能旺槐树,后来妃子杖毙宫女,也都往槐树底下埋。”
张月隐疲惫到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只冷冷道:“可是我从未见过她的冤魂。她已经转世投胎了吗?”
顾焰惋惜道:“是的,本座当年以为被皇帝这样对待的,自然会有厉鬼一样的怨气,但是这个妃子竟然只是怨恨自己说错话,怨皇帝不爱她,于本座而言这样的魂魄毫无作用,便放了她一马。”
张月隐嘴唇翕动:“傻子。”
电光火石之间,她却好像灵光乍现,擡眼看向顾焰那张永远似笑非笑的脸,她的生命力好像慢慢流回了身体之间。
张月隐急切地问道:
“顾先生有没有办法将我变成厉鬼呢?”
顾焰极少从一个后宫女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要求,虽然张月隐同凡俗女子性情差异极大,但顾焰依旧来了兴致:
“这并不难。”
这没什么难的,他本以为后宫是个极易收集到冤魂怨气的地界,哪晓得宫墙一围,将身体残缺的男人和手无寸铁的女人关在朱栏玉砌的牢狱里,人早就没了任何意志,连被欺负了就要恨这样的本能都丢掉了。
顾焰见过上修界炼丹药和妖族养蛊虫的场面,他后来想,人界的人虽无灵力,倒也通晓如何炼丹养蛊。
皇帝为何讨厌张月隐,顾焰能够明白个十成十,倘若是顾焰自己将这样一盘糕点呈上去,皇帝绝对会更高看顾焰几分,因为皇帝本就对他有惧怕之意。
张月隐算什么?皇帝眼里的小玩意,这样的小玩意怎么能做成这样的事情?张月隐甚至蠢到向他继续索要皇后的位置,自然是沦落到被厌弃的下场。
但张月隐的蠢尚处在可以被宽恕的范畴,相信“君无戏言”只能说是天真,许多人都是天真的,这并不能怪他们。
要当厉鬼报仇却堪称是有血性,有血性的人并不多。
顾焰不讨厌有血性的人,他并不介意帮张月隐一把,何况他想出了个绝妙的点子,正需要张月隐的配合。
皇帝什么都有了,唯独仍是个要生老病死的凡人,而凡人短短数十载,尚不足他对皇位生出厌倦之心。
权欲被满足的凡人渴望长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顾焰便利用这点贪欲,在皇帝面前表演鬼神之术,令皇帝十倍百倍地亲信于他。
而有顾焰的背书,张月隐理所当然地重新住进了宠妃的寝殿,而顾焰要她做的,无非是真正勾起后宫中这些人的怨气。
顾焰想要云霄路破碎倒塌,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厉鬼冤魂引渡到云霄路之上,然而如何激发这些被磋磨久了的人的怨气,必不能只靠皇帝。
凡人眼里,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做什么都是应当的。这个皇帝虽然同已经作古的许多昏君一样渴望长生,平素却并非滥杀专横之人。
如果是张月隐下手,情况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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