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杨容姬回到府里时，厨娘正在厨房里忙碌，准备丰盛的晚餐。
不时有孩童的笑闹声传来，他们一起在背“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这是前几日杨容姬教给他们的。
天色已晚，漪儿等人都归了家，坐在亭子里说笑。
有些婢子在收晾在竹竿上的衣物，拍了拍，隐约有阳光的味道。这样一拍，空气中浮着小微尘，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她们见杨容姬回来了，一一行了礼。
杨容姬问道：“檀郎呢？”
“回女郎，郎君今晚不回来用饭，他还在县衙。”
“好，我知晓了。”
杨容姬令所有婢子小厮聚在一起吃饭，大家起初有些拘谨，片刻后都放开了。
一顿饭吃的开心而又和谐。
等回了卧房，时辰已晚，杨容姬坐在铜镜前，由漪儿卸着妆，拆着发髻。
漪儿道：“今晨我打算进屋来替女郎梳妆，却看到女郎走了出来，发髻都已经绾的好好的，当下有些奇怪，后来听别的婢子说，是潘郎梳的，我当下愣在哪里，半响都没回过神。”
杨容姬轻轻的笑。
“潘郎今晚应该会回来很晚，女郎便先睡下吧，今日玩了一天，也该累了。”
“嗯。”
漪儿放下木梳，推了门出去。
杨容姬摸了摸头发，觉得有些累了，往常潘安说会晚归，她依然会等着他，只是今日，她想睡下。
头一沾枕头便睡着了，杨容姬睡得很重。
潘安在亥时过后才归来，今晚他喝了酒，却并没有喝醉。
他带着满身酒气回来，先去侧房洗了澡换了衣裳，而后慢慢的走向床榻。
杨容姬呼吸很沉重，大概是累坏了。
潘安借着月光看她的面容，伸出手来拨开她额边的碎发，静静的凝视着她。
好半响他都没有动作，最后轻轻的爬上床。
从前的记忆突然明晰起来，如今再想一想曾经的细节，原来他们相隔千年。
可是不管怎样，是人也好是妖也罢，他爱的人，终究只是一个。
第二日，杨容姬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她今日照常要去学堂，婢子们依旧在外忙碌，府门大开，外面一切依旧。
讲书，用饭，看书，与宋袆聊天，抚琴，习字……
终于散了学。
她回到府内，靠在院子里的树下发呆，看天边的云彩翻滚。
门前有牧童经过，递给了小厮一把野浆果。
小厮道了谢，骑上牛背，走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漪儿走到她面前，柔声道：“女郎，天快黑了，温度有些凉，进屋里去坐着吧。”
杨容姬恍然回神，低声呢喃：“天黑了吗？”
漪儿答：“是呀。”
杨容姬站起身，看着低垂的夜幕，微笑道：“漪儿，我出去一趟。”
漪儿不疑有他，道：“女郎要当心些。”
“好。”
潘安今日一整日都有些恍惚，恍惚到张柳和与欧阳旭时常要看一看他，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一早，他到了县衙，站在窗前发呆，窗外只有清澈的天空，以及远去的飞鸟。
他却看了半个时辰。
而后他照例坐在桌前，看书册，看公文，明显的心不在焉，笔尖黑墨滴下，晕开一大片。
欧阳旭盯着他看了许久，数次想要出口询问，却在触及潘安的神色时，咽下了要说出口的话。
潘安的神情带着灰败，尤似颓然。有时他会突然擡头，眼中有光芒闪烁，却又顷刻暗淡。
中午时分，潘安碎了一只碗。
一只碗而已，不算什么大事，潘安却疏而变了脸色，僵在原地。
张柳和趁他发愣，拾起来地上碎片，笑道：“这碗碎了，不妨让欧阳旭再去买一个，听闻附近的瓷窑里烧制了新瓷，赶明啊，我跟他一起去看一看。”
潘安不出声，尤自发愣。
他在这时想要回到家，将杨容姬从私塾带回，让她不要出门，或是牢锁屋门，不动声色的告诉她，最近天象异常，或有大风，他会紧紧的拉着她的手，直至明天天明。
这样的理由，有许多种，随便一条，都可以阻止杨容姬出门，可是他选择了任其自然。
他说过，只勉强一次，就真的不再勉强于她。
不去扰乱她心神，不去戳破她的秘密。
给她选择的机会，完完全全的，由她自己决定。
他坐回了桌边，展开一张纸，开始习字。
心不平气不和，字迹显得凌乱而张扬。
夕阳将落时，他颤抖的放下笔墨，在门外站了片刻，终是等到了天黑。
天色快黑时，就像装谷子的口袋破了洞，天空也破了一个洞，黑色如同谷子一般，倾泻而出，不一会儿，苍茫四野，灯笼燃起。
他走回家，脚步极慢。听耳边鸟鸣，听虫声四起。
晚风微凉，轻拍湖面。
彼时种种，俱是萧索。
他走回家，漪儿正在收干菜，婢子们在关窗，收拾花草。
他没有出声，以至于府中之人皆无察觉，直至漪儿回头，赶忙行了礼：“郎君。”
婢子们纷纷停下动作，迎他进屋 。
潘安扫视了一下四周，眼里倒映着明灭的光。
漪儿答道：“女郎说她出门一趟，片刻便回，郎君若是饿了，便立刻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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