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暄擡手，示意仆从把人扶起，他微微挑眉，“卢家主？不过半月不见，你怎么……沦落至此呢？”
苏聂两家的主事人也在观察，之前他们也接到消息，但只言片语的描述，根本无法解答他们心中的疑惑。
“季相……您、您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卢家主面如土色，“自从核定田税开始，我们卢家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先是被其他几个大族排挤、又只能……”
“只能什么？”季暄坐在主位上，好整以暇看着他。
——只能被迫投靠朝廷，与朝廷一起帮着核定田亩人丁，打压其他几家的势力。
卢家主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半辈子的老滑头，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得罪救命稻草。
“咳咳、”卢家主擦了擦脸上的尘灰，一脸苦相，“季相明鉴，大人在江宁一带公干的几个月里，卢氏都是一应照吩咐办事，不敢有半点疏漏，更不曾怠慢。为了配合大人清查户籍……卢氏不惜把当地几家都得罪遍了……”
说着，卢家主便抹起了泪，脸上灰土糊作一片。仆从按季暄颜色，及时递上净水蘸湿的帕子。
“多、多谢大人……”卢家主一时哽咽，擦了擦之后，眼泪反而更加止不住，“大人在的时候他们几家还忌讳些，可、可季相您前脚一走，后脚他们、他们就要将我卢氏满门……逼上绝路啊！”
季暄微微颔首，端坐高堂，眉宇清澈，不露声色，他自然是早就算到了现在的结果的。
苏家少主壮着胆子擡眸偷看了一眼，季暄垂眸凝视伏在地上的卢家主时，眼神就像是菩萨看着人间的碌碌众生一般。有没有悲悯不知道，但季暄居高临下地看着案上这任人宰割的鱼肉时，苏少主背后发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鄙人入京……也是实在被逼的没有办法了，一路上风餐露宿、被人追杀，好不容易才有命活着见到了季相……”卢家主顶着一头散发咚咚磕头，哪里还有曾经主持一方的威武，“恳请、恳请季相给一条出路——”
“哦？出路？”季暄拢了袖摆，斟茶一盏，“卢家主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出路呢？”
“这……还请季相指点……鄙人只想保住一家上下二百一十四口人的身家性命，季相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卢家必定倾家相报！鄙人定当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诶，打住。”季暄并不想听这些奉承话，笑着打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法所至，均为法度，何来如此倾室灭族之殃？卢家主言重了。”
“季相你——”卢氏脸色一白，季暄这么说……难不成不出人命、他、他就撒手不管了么？卢氏瞳孔放大，脸部肌肉也微微抽搐。
“不过，你说你想保住卢家上下，对吧？”季暄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撇去茶水上的浮沫，“嗯，让本官想想，江南能让卢家主这般忌惮的……约莫是林家、谢家、王家、陆家和孙家吧？”
卢家主被这么一吓，又听见这次路上派人来追杀他的仇家，被季暄一个个报出来，心中堤坝也一步步溃败，他膝行至季暄脚下，“季大人，季大人！您有办法的，您一定有办法的！求您给一条生路！”
季暄摇了摇头，揭开茶盖，递到卢家主面前，“尝尝。”
卢家主几经大起大落，不是没有遇到过困境，可季暄这捉摸不定的态度，比他前半生的风风雨雨还要让人心惊胆战数倍。
他颤颤巍巍接过茶盏，抖着手咬着牙，慌怯的看了一眼季暄，又觉得自己现在也没有其他退路了，抱着是死是活搏一把的心态，猛地给自己灌了下去，却被呛得连连咳嗽。
“唉……真是可惜。”季暄叹了口气，看着地上呛得厉害，又不敢在他面前失仪的卢氏，“是洞庭碧螺春。卢家主，那边的茶庄应该是你的产业吧？你怎么连自家的茶都没品出来呢。”
卢氏囫囵吞咽，不解其意。
“这样的话，本官可不放心把江南一带田丁的督职交给卢家呢。”季暄淡淡道。
卢氏也不是蠢的，他反应了一会，乍然明白过来，“鄙人、鄙人……多谢季相！多谢季相！季相大恩，鄙人一定、一定好好干！每一笔都查的清清楚楚，林家、谢家、王家，还有其他几个大族，他们都是偷税隐籍的大户，鄙人一定严格督察！绝不漏掉一个！”
还不算笨得无可救药，季暄终于展眉。
“点到为止，实事求是。”季暄敲着手中茶盖，也顺手敲打他，“别想着用这事报私怨，该是多少数就是多少。碧螺春味道不错，但你要是不会打理，就得让别家经营你的茶山了。”
卢家主乍喜之后，还想着要将这些日子受的苦都报复回去，但也被一一看穿，不得不把这点小心思熄了下去，“鄙、鄙人不敢……”
季暄的视线扫过坐在一旁的两人，聂族长慌张的避开他的视线，苏少主感受到他的目光，年轻沉不住气浑身都在微颤。
他们知道季暄在杀鸡儆猴。
季暄的意思也很明显。
若是不听话不配合，就不知道谁是下一个卢家主了。
聂族长紧紧捏着手里两颗核桃，看着卢氏捧着那盏茶碗，喜不自胜的样子，突然觉得——
卢氏还不算惨。
起码季暄还愿意给他一条活路，否则卢氏连京城都进不了，早就被仇家在半道截杀了。
现在不光入京见到了季相，还捞回去这么一个要紧差事，又能当护身符又可以借机弹压其他大族，虽然这样谁也吃不到好处，但可以让对家吃更多瘪。
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好机遇。
想到这里，聂族长起身跪在季暄跟前，“但凭大人吩咐，淮南聂氏愿为朝廷效力。”
苏少主见着局势如此，也跟着噗通在地，“愿、愿为季相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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