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不能失守。
宁博翰此番回城古怪,且不说他在回来后,即便得知围城之困,也没有多少惊慌,反而透着一股子从容和早知如此的漠然。
还有跟着宁博翰回来的太子殿下,眼神呆木,恍然无神,从前那么生动的少年回来后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即便有,也是听宁博翰为他安排。
还有昏迷未醒的季暄,说是伤到了头,可这昏迷的日子,都快赶上阿茵了。
城防司里,景惟正对着布防图,已经三天三夜未合眼了,神情凝重,一边调兵部署防卫,一边遣将安抚城内百姓,镇压一股股此起彼伏的异心。他抽不出身来思虑这些古怪,兵临城下,如何退敌才是最迫在眉睫的。
数日辛苦劳累,等来的却是一道盖了玺印的旨意——
景惟正拧了拧眉心,靠在桌案上沉默片刻,起身去安排事宜,即便他知道这道旨意,多半不是出自钟离旭之手。
“来人,备马车。”景惟正顿了顿,“再多备些干粮。”
“可是将军,干粮……如今已然不多了。”士兵低声嗫嚅,“昨日不是刚查出来,前太守侵吞粮食,谎报数字,加之上个月遭了火,按照今晨刚钦点完的军粮计,实际不过只有三日之数啊!”
士兵擡眸偷瞥一眼,慌忙无措跪下行军礼,“是,属下这就去办!”
一个时辰后,东城大门上布满了弯弓箭卒,随着一声“放箭”,顷刻之间箭如雨下,直冲在城外围城许久,又毫无防备的漠北骑兵。
一时之间,哭嚎声、咒骂声、苦吟声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无比。
驻守东门的漠北将领,忙去主营报告拓拔瑾一行,请求更多的兵力支援。
同一时间,西城大门应声而开,景惟正带着一队人马,护送着队伍中间一架马车迅速驶出城门,一路朝郢都方向而去。
马车里不是别人,正是端坐其中,抚须摇扇的宁博翰。
还有神情呆愣的太子,以及人事不省的季暄。
这出声东击西,虽说一时能替景惟正吸引围城的大部分兵力,让太子一行能有出城之机,但西门围城的骑兵,也非全然吃素的。
漠北擅使刀兵,长刀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白骨倾颓,要想这么穿梭过漠北军营,不留下些东西是不能的。
要么丢盔弃甲,亦或是血肉残肢,要么,便是留下性命、埋骨异乡了。
马车外刀光剑影,刀兵铮铮,马车内却是一片安然,宁博翰的香炉内烟雾袅袅,烟气都未曾被外边的残杀声惊到分毫。
忽而,车窗布帘被一个漠北骑兵胸口喷出的血液溅染,宁博翰微微皱了皱眉,很是不愉。
马车外,景惟正将那偷袭马车,意欲持刀杀入其中的敌兵挑下马车,连人一起甩向前侧围堵的骑兵,抡倒一片敌军。
不知杀了多少人,长枪饮了多少血,浑身伤口、满身鲜红的景惟正终于破了漠北的合围,在守卫稍弱的西侧包围圈,为西楚的未来,生生用血肉之躯撕出一个缺口。
眼前坦途直通去往郢都的官道,身后却是不甘余忿,来势汹汹的漠北追兵。
景惟正勒马而下,面君而跪,手中长枪上的红缨滴下温热的血液,一点点渗入将军手指的缝隙中。
“末将,恭送太子殿下——”
这道洪亮声音,逆风消散在了血色残阳中,除了猎猎风声,没有任何回应。
马车继续向前,车轮滚滚,丝毫没有为谁停歇的意思。
身前坦途通向荣华富贵,身后追兵拖人往烈狱深渊。
能杀出重围已然不易,此刻作为主将,却还要重新回到那座被掐住死xue、扼住咽喉的城池,忠他未尽之责。
拓拔瑾此刻知道自己被这声东击西耍了,正万分恼怒带人赶来;而留在主营的拓拔锋,过了须臾便嗅出不对,此刻派来包抄合围的精锐已经部署完毕,只等景惟正回来,请君入瓮了。
只教他有来无回,有进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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