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易宁作为东衍质子他们漠北还不能随意处置了，而他那副药罐子身体一日不喝药都能直接咽气，稍稍苛待怠慢些，估计都活不成，还得这么好吃好喝地供着，真是叫人心里窝火。
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放在眼前，拓拔锋捏了捏眉心，看着那份尚未盖玺的两国盟定。父汗心里打的主意他明白，漠北眼下实在太需要这样一份兵不血刃的胜利了。
但就这么由着四弟把事情闹大，其实父汗也在赌。赌赢了，漠北无虞；赌输了，推四弟去顶罪就是。
四弟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是拿自己的命在作践！
即便西楚一时忍气吞声接受了这份合约，焉知他们日后不会卷土重来，兴兵再起？那个时候的漠北若是还没有真正意义地凝成一体，依旧是内乱不止，他们拿什么去抵御彼时西楚操练数年的精兵？
愚蠢至极！
拓拔锋攥紧手中未成的旧约，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西楚那边派人来进行的二次会谈能够一切顺利了，西楚皇帝和太子都在他们手里，但愿这能够给这回的二次和谈，加上足够的先发优势吧。
另一边，平城城防司内，景惟正面前的两位也终于在一次次争论和摔杯后，达成了主战主和两派的一致——
至少，要保住陛下和殿下的性命。
宁博翰主和，则由宁博翰出面前去与漠北太子进行会谈，至少确定两位主子的安危，再与拓拔锋谈条件，把陛下和殿下迎回西楚。至于宁博翰在二次会谈上与拓拔锋协议的内容是否有效，要等陛下御驾回銮之后再做定夺。
若是漠北敬酒不吃吃罚酒，或是危及陛下殿下的安全，便按郁襄的打算，由景将军先给点教训了。
二次会谈时间定在十六，双方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但昭平帝却在会谈的前一晚的月圆之夜，仰头饮尽了摆在案前的鹤顶红。
钟离旭从未煎过药，怕掌握不好火候去问了季暄，此刻方才煎好药，与季暄往回赶赴父皇寝居，为昭平帝侍疾，却冷不防与一陌生侍者撞了个满怀，熬得滚烫的苦涩药汁水全撒在了身上。
陌生侍者连忙跪地，满脸惊惶，口中却不是请罪之辞，“西楚殿下，快进去看看吧！里面，里面出事了！”
季暄瞥了一眼侍者，匆匆与钟离旭一道入了殿，屋内陈设倒了一地，地上还残留着撕碎的旧盟碎片，唯有案前烛火跃动，昭平帝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坐在案前，而是呕着血倒在了血泊之中。
“父皇！来人！快来人呐！”钟离旭声嘶力竭，他跪坐在昭平帝面前将人扶起靠在肩上，看着地上的协约碎片还有父皇手中落下的空酒杯，“是拓拔瑾？他又逼父皇签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他送来的毒酒！”
“不是明天就要再谈了吗，何必在今晚还要下此杀手！为什么啊？！”钟离旭脸上涕泪纵横，此刻却也顾不上了，见外头医侍还未赶来，心中焦急，“父皇，你再坚持一下，儿臣马上带您去找医侍！”
“阿旭……”昭平帝用微弱的力气拂开钟离旭的手，“不必了……是朕自己喝的……”
昭平帝寒气侵入脏腑已久，早就错过了最佳诊疗的时机，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群漠北的军医本就不会对敌国皇帝的治疗上心，也就只是吊着他一口气罢了。
卖国的盟约，他再如何也不可能会签。作为一国之君，被俘已是整个西楚洗刷不掉的耻辱，又如何能为了茍全性命再一错再错呢？即便回到了西楚，他这个被俘又被赎回皇帝，也再坐不稳这个位置了。
只是一副残躯罢了，若是明日，西楚在谈判时因为他而一退再退，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那么对他来说，还不如在今晚就舍了这条命去。
今夜那仆从送来的毒酒，倒可以是给他一个解脱。
昭平帝自知毒发时间无多，艰难擡手，“季卿、之前没有听你的……谏言……朕、咳咳咳……”
季暄跪在昭平帝面前，神情哀恸，眸光闪烁着泪意。
“季卿，日后……阿旭、就……交给你……交给你……咳咳……”昭平帝口中鲜血控制不住地溢出，话断断续续，说得十分艰难。昭平帝抓着季暄的手，将钟离旭的手交到他的手上，死死将他二人的手拢在一起，泪水划过眼角。
“臣……遵旨！”
“父皇……”钟离旭死死抱紧昭平帝的身躯，试图抓住什么，留下父皇不断流逝的生命。
“带他走！带他走！”昭平帝推开哭得泪水泗流的钟离旭，用尽最后的力气扯下桌案上的绸布，带倒了上面燃烧的烛台，火势迅速蔓延，瞬息之间形成一道火墙，隔开了他与钟离旭二人。
“父皇！！”
季暄不忍，却也了然陛下心意，隔着火墙最后向昭平帝跪下行了叩首礼，拖着钟离旭忍着泪意起身，“走！”
西楚国祚不能断在这里。
玉宇楼台被烈火吞噬，万丈火光燃尽了半边黑夜，也烧红了今夜的圆月。
灰烬翻飞，化于朔风，季暄从身后无尽业火的炼狱中，孤身带出了仅存的一点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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