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旭又替他拍了拍背,面上满是关心之色,“朕能够活到现在,坐拥江山,全都仰仗您和季少傅。你们是朕最相信的两个人,所谓独木难支,朕少了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丞相是季少傅的老师,真论起辈分,朕应当尊您一声师祖。如今丞相身体有恙,于公于私,朕都不该让您继续这么为国操劳下去了。
待到丞相身体大好了再复职,也算成全朕一番心意,岂非两全其美?”
宁博翰见钟离旭这般神色,此话又是滴水不漏,便只得接下。
“咳咳……那老臣、便谢主隆恩了……咳咳……”只是在府中将养几日罢了,再说奉旨休养,还能推掉拓拔锋那烫手山芋似的烂事。
也不完全算是坏事。
*
钟离旭看着宫中太医跟着宁博翰走后,起身穿过石拱门,轻步走向莲池边站定的季暄。
季暄见莲池中倒映的人影,水中几尾红鲤转向散开,才有所察觉,正欲侧身弯腰拱手作揖,双手却被钟离旭拉住,还顺势往他手里塞了包鱼食。
“季老师,此地仅有你我师生二人,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吧?”钟离旭笑道,“千莲池最近新投了些锦鲤,季老师来赏鱼,身上没带鱼食,怎么也不吩咐人弄些?”
“礼不可废。”季暄还是作揖行了一个完整的礼,掂着手中鱼食,“还有,多谢陛下。”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宫中之物季老师若是有需要,都可以随意调取。偏季老师你这么些年,还是见外得很。”钟离旭抓了一把鱼食投入池中,一池鲤鱼尽数聚拢过来,鱼鳞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色泽。
钟离旭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再说了,今日倒是我麻烦季老师更多些才是啊!”
钟离旭虽说稳坐金殿三年,当年跳脱的心性已经磨得稳重成熟了不少,但在季暄面前,还是偶尔会暴露出作为少年人的性子。
钟离旭其实还是不喜欢“朕”这个自称,即便三年下来习惯了,也还是不喜欢。
只有他和季暄两人的时候,他都是自称“我”的。
就像在人前称季暄的官职名,人后还是觉得,唤季老师更加亲切些。
反正季老师就算觉得如此不合礼数,他也拿他没办法,久而久之,就随他去了。
季暄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拈起几粒鱼食细细洒落鱼塘中,“陛下心中早就算到了易宁的意图,知道他今日入宫必然会打宣华公主的主意,才提前调他去宣政殿的吧。”
“是,”钟离旭侧头看了看季暄的侧颜,狠狠抓了一大把鱼饵撒向莲池,如雨点落入平静水面,激起涟漪无数,“但听到易宁亲口说出来,我还是很生气,控制不住地生气。”
君子皮囊,龌龊心肠,易宁也就用皮相祸祸念薇这种窝在宫里,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
“所以,陛下也算到易宁不可能就此收手,势必会引公主与拓拔锋相见,继而拔刀相向。
在往日国仇家恨面前,公主一旦动手,不论成败,漠北与我们今日之盟势必都无法继续,甚至边关战火复燃。”季暄笑了笑,“故而陛下才命人领臣,今日先去御花园等候宣诏么?”
“终究还是季老师心如明镜,我这等雕虫小技又班门弄斧了。”钟离旭低下头,“确实。”
果然,父皇昔年对着他,常极力称赞季少傅博闻广识,通晓世事,见微知著,真是一点都没有夸大其词。
季暄看着钟离旭,良久不言。
“季老师是生气了吗?”钟离旭有些不安。
这样被利用,换作是谁,都不好受吧。
“没有。”季暄弯了弯唇角,欣慰一笑,“臣是高兴,陛下如今与从前相比,进步显著,再也不是任人算计摆布之人了。”
“陛下如今虽未弱冠,已然是一个能保护家人的男子汉,也是一个能为国家百姓争取利益的君王了。先帝见了,应当也会很高兴的吧。相信未来国泰民安的日子,也不远了。”
钟离旭看着眼前千莲池中争相夺食的鲤鱼,眸色渐深,“可池中总有兴风作浪之鱼,一波未平,波又起,又如何风平浪静?”
“池中那尾白鱼总能抢到抛洒出去的鱼饵,害别的红鲤吃不到食,平时又躲在莲叶下难以寻觅。便是命人下河捞,费了功夫下去,抓在手里也是滑不溜手,”钟离旭拧眉看向季暄,“换作是季老师,会怎么做?”
季暄一改斟酌撒饵的风格,将整包饵料尽数挥下,“此鱼贪食不知饱胀,不如就按陛下方才下饵的手法,下足了饵,才会奏效。”
须臾,白鲤由于进食过多胀腹不堪,翻了肚皮朝上浮于水面。
钟离旭笑了,“季老师一语中的。”
季暄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残灰,看向他,“陛下心中,其实早有打算了吧?”
香蕉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