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此头一开,就怕我手下的那些军人也有样学样,兴起军队行商之风——后果不堪设想。”
数日之后, 碎叶城中的市场里锣鼓喧天,一连串鞭炮声后,褚沅同毕姮姬一道拉下了牡丹钱庄牌匾上的红布。鼓乐齐鸣之间, 早已等不及的各色商人终于涌入了这家高楼。
牡丹钱庄已经在安西都护试行数年, 碎叶城中却还是第一家,又有商会首领毕姮姬同幕府掌书记褚沅一道坐镇,自然各大商队都趋之若鹜,天一亮,外头就被人给挤满了。
“公子怎么想到要商会也出钱占股份的?”
二楼之上, 裴伷先同洛北碰了杯,他们都穿着轻薄的棉袍,看上去便像是寻常的过路客商。
裴伷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回头望向洛北时,他正靠在栏杆上看着
“这就好比行军打仗。”洛北只抿了一口酒水,“但凡军中有多个山头搅和不定, 主帅就不可能一言而决。”
裴伷先接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冰过的三勒浆在夏暮时节带来一点难得的凉意:
“可在牡丹钱庄上需要的就是这个‘稳’字。大家伙儿一同决策,互相掣肘,便能避免一个人把钱都装进口袋里。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洛北转头看他。
“可惜本来能从上头赚到不少利润, 现在为了求‘稳’,把这些钱都弃了去。”裴伷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饶就是我这样家财万贯的人, 也羡慕不来公子的大方哟。”
他也向楼下望去。有三个衣袍上绣着回纹锦的商队头领挤在钱庄柜台前,举着牡丹票券比划着兑付。柜台后的两个伙计立刻拨动算盘,又有两个书令勾画青册, 将这开门的第一笔交易登记在账簿上。
当柜的是个年轻的女郎,把一头长发都盘在头上, 挽起的袖子上还有碎叶文馆的标记。她以汉话唱过一遍账目:“二百张乙等券共折黄金二十两!客官莫忘了小店的一厘利息。”
“赚大钱的人,谁在乎那几厘的利息!”那为首的首领一敲桌子,“快把银钱称了来。”
当柜的女郎颔首,小心地用秤分出对应的金银,往柜台上一放。那首领正要拿取,却被她伸手一挡:“客官,画了印再拿。”
二楼阑干旁,裴伷先轻轻拉了拉洛北的衣袖:瞧那吐蕃老汉,原是逻些城放印子钱的好手,一向和吐蕃王家过从甚密,怎么给他混到这里来了?
洛北顺着望去,见另外一面的柜台掌柜正在烛光之下校验券面暗纹,突骑施牧人捧上的整袋金砂在他天平上晃出流霞,那吐蕃人排在队伍最末,正在四处张望。
说话之间,门外又乱了起来,一阵嘈杂声间,一队持着横刀的汉人护卫冲了出去,洛北正要下楼查看情况,褚沅却已经率先跟在众人之后冲了出去,他便顿住步子,又靠回了栏杆上。
金铁交鸣声中,两柄弯刀已架在突骑施人的牛角弓上。方才还捧着金砂的牧人此刻双目赤红,羊皮袍子被吐蕃人的匕首划开三道裂口。街市青砖上散落着扯断的珊瑚珠串。
“开门做生意,容不得血溅五步的事情。”褚沅的声音像一匹素帛撕开凝滞的空气。她提着月白襦裙踏过满地狼藉,簪头垂落的珍珠在耳畔纹丝不动。几个护卫立刻收刀入鞘,只有两个人依旧抓着缠斗的商人,怕他们再闹事。
褚沅扫了一眼两人,见他们脸上都是愤怒神色,只是轻轻一笑:“两位莫急。我知道两位前些日子在丝路南道上为了驼队的事情起了争执,到了碎叶,有的是好驼队,何必着急。”
吐蕃老者闻言一惊,镶着绿松石的匕首当啷坠地。围观人群中几个粟特商人立即低头接耳起来,此事发生在十日之前,丝路上也不是尽人皆知,褚沅安坐在碎叶城内,竟能对此事了如指掌——可见她对丝路掌控之深。
“商路如流水,堵不疏。”褚沅从袖中抖出一卷洒金纸,我知道有二十峰熟悉商路的骆驼,原定是要三日后发往疏勒,如今事态变化,这笔单子取消了,我愿意请姮姬出面替两位协调了来。”
她将文书撕成两半,声音惊得檐角鸽子扑棱棱飞起。
突骑施人最先松开弓弦。吐蕃老者拾起匕首在掌心转了三圈,突然大笑:久闻虞国夫人大名,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他躬身道礼,连地上的珊瑚珠也弃之不要,转身而走。
那突骑施牧人低头向她道礼,又随她一道回到钱庄中,找毕姮姬谈论那驼队的事情去了。
洛北听着外头声音安静下来,才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裴伷先望着他笑:“公子这样担心,为什么不亲自出面解决此事?碎叶城,不,整个碛西,只要公子出现,还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么?”
洛北知道他在笑自己,开口解释道:“其一是,我信任褚沅能解决此事。其二么?我不仅是坐镇碛西的碎叶郡王,也统领着碛西军队。我若出面,必是以威势压人。此头一开,就怕我手下的那些军人也有样学样,兴起军队行商之风——后果不堪设想。”
裴伷先摸了摸下颌的胡须:“此事有这样严重?公子和大食宰相哈贾吉签订的盟约之中,不是还有保护商队安全这一项么?我正想请公子同我一道商议军队护送商队的章程。”
“护送商队的卫队应当去找各部首领要。他们的武士多年穿梭在丝路之上,谙熟地形,也熟悉敌人。再不济,还可以寻找镖局么?”洛北摇了摇头:“至于我的军队.......”
他似乎看到什么,忽而顿住话头,探头自二楼向下喊了一声:“波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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