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张煜心头一跳的是她的步态。
每一步的抬腿、落地、发力、重心转移,都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精准与稳定,像车刀在导轨上平稳进给,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或能量的浪费。
她的呼吸声很轻,绵长而均匀,与温阳那种刚硬的稳定不同,她的稳定带着一种内敛的、属于精密仪器般的优雅。
她似乎并未刻意等待,也未曾回头。
但就在张煜脚步下意识加快,想要缩短那几步距离时,她的速度也微妙地提升了一线,始终保持着那恰到好处的领先。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下,流过细腻的颊侧,汇聚到线条清晰的下颌,最后滴落在她蓝色工装的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
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带着凉意的白玉兰幽香,混合着晨跑后蒸腾出的、极淡的汗水的微咸气息,固执地穿透了跑道上的尘土味,丝丝缕缕地钻进张煜的鼻腔,牵引着他的脚步,也搅动着昨夜残留的悸动。
她微微侧头,用肩头蹭了一下滑落的汗珠,脖颈拉出优美而脆弱的弧线,那粒朱砂痣在晨光中一闪而逝。
张煜的呼吸不自觉地乱了一拍,脚步也随之一滞。
就在这微小的迟滞间,陈琛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脚步节奏没有丝毫变化,清冷平静的声音却清晰地随风送入他耳中,像冰凉的溪水流过:
“呼吸频率紊乱。
步频与步幅失衡,能量损耗增加12%。” 她甚至没有回头,目光平视前方,语气如同在实验室宣读一份数据报告,“重心前倾角过大,踝关节受力不均。”
张煜愕然,随即一股热气涌上脸颊。
他下意识地调整呼吸,挺直腰背,努力模仿她那种稳定的步态。
然而越是刻意,动作反而越显僵硬。
陈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笨拙,在下一个弯道处,她终于微微侧过头。
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扫过张煜因努力而略显紧绷的脸庞和不太协调的步伐。
她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随即,她转回头,只留下一个在晨光中稳定跃动的蓝色背影,和那句依旧平稳、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回音般的余韵:
“手腕要像车刀般稳定。跑步,同理。”
那缕清冷的白玉兰香,似乎也因这句带着昨夜车间记忆的“教导”,而在他身畔缠绕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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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一阵清脆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像一串骤然炸响的子弹,蛮横地撕破了操场晨跑的宁静秩序。
铃声未落,一道飒爽的身影已骑着那辆老旧的二八杠“永久”自行车,如同冲锋的坦克,硬生生从跑道外侧的梧桐树影里斜插进来,车轮碾过飘落的枯叶,发出干脆的碎裂声。
是黄莺。
她没穿迷彩服,换了一件洗得发白、却更显腰身的旧军装上衣,下摆随意地塞进同样旧却干净的蓝色劳动布工装裤里。
裤腿照例高高卷到膝盖,露出两截晒成健康小麦色、线条紧致流畅的小腿。
脚上蹬着那双标志性的军用胶靴,沾着新鲜的泥点。
乌黑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随着她蹬车的动作在脑后甩动,像一束跳跃的火焰,发梢系着根褪色的红头绳。
晨光勾勒着她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带着一丝倔强弧度的唇瓣。
那双总是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正灼灼地盯着跑道上的张煜,毫不掩饰其中的急切和……某种被侵犯领地般的愠怒。
“吁——!” 她猛地捏紧刹车,胶皮摩擦车轮发出刺耳的尖叫。
车子以一个极其利落、带着军事化风格的甩尾,精准地横停在张煜和陈琛前方的跑道上,车轮几乎压到煤渣跑道的白线。
惯性带起的风,裹挟着她身上特有的、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淡淡的汗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野菊清香,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陈琛带来的那缕白玉兰冷香。
“张煜!” 黄莺单脚支地,动作干净利落。
她微微喘息,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将军装上衣绷出饱满而充满生命力的弧度。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先在张煜脸上扫过,带着审视,随即猛地转向旁边刚刚停下脚步、气息依旧平稳的陈琛,眼神里的温度瞬间降了几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陈秘书长,晨练呢?真巧啊。” 她扯出一个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却没什么暖意。
陈琛停下脚步,微微调整着呼吸,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黄莺灼人的视线。
蓝布工装勾勒出的身形挺拔如竹,与黄莺那充满力量感的飒爽形成鲜明对比。
她没有回应黄莺那带着刺的“问候”,只是抬手,用指关节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目光落在黄莺那辆横亘在跑道上的自行车上,声音清冷如初:“操场跑道,非机动车禁行。校规第十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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